在喀什，我曾送过外卖

茫茫

拉萨，这是个被许多人当作能够洗涤心灵的日光之城。然而已经到达一星期的我，却对其颇感乏味怎么也打不起兴趣来——只因为在不久前，游历新疆时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且太过于美好了。于是在2019年9月23号，带着对西域的再次向往，带着对喀什噶尔的留恋。我权衡再三后没有选择回老家，毅然而然搭上了出藏入疆的火车。经过几十个小时火车硬座上的颠簸，我终于又来到了新疆喀什。玩乐休整几天后，我想着既然要在这里定居常住的话，那肯定得有个工作才行。可只身来此的我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从事做点什么好，只好决定先找个门槛低的活过渡一下再说。 在招聘的网站上，我看来看去好一番，最后还是选中了外卖员的职位，毕竟好上手嘛！不过并非是在众所周知的美团、饿了么等大平台，而是一个名气相对低的小公司。虽然明面上给出的月薪是5000-8000元，但想着再怎么虚高至少也有个四五千吧！所以，没有多加考虑对比的我果断去应聘面试，当上了外卖员。然而，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慢慢发现自己找工作的眼光真的是“好”……刚开始那会儿，我自然也是正常地干，有单子就赶紧抢单，饭点到了等平台统一派单，没啥事时还能四处转悠看个热闹啥的……至于常见的客户催单、电话无人接听、保安不给开门、地址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不好找等问题，我都能逐渐适应还能应付得过来，也不是算什么大难处。一个月后，终于到了发放工资的日子。满是兴奋的我进办公室里领钱，拿到手一看：两千四……我先是一愣，不明白怎么只有这么点。虽然自知公司单量少，薪资肯定没有刚招人时说的那么高，但也着实与自己估算的预期差了好大一截。于是乎，我便和几个同事私自聚在角落，偷偷认真细算了一下：一千五的底薪再加上小几百的单量，好像……貌似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我不禁一阵苦笑叹息。或许这时有人会想说：平日你自己不好好跑单，现在反倒责怪钱少啦？但我确切地告诉大家，公司每个骑手的工资大多都居于这个水平，即使是所有人中最勤快、日单量达二十几个的包哥，薪水也不过是三千出头而已。可转头心想，这只不过是个临时性的工作，钱少就钱少吧，又不是就我一人如此，如果辞掉的话那一时半会也没别的好去处……所以，我选择继续做下去。外卖骑手是按早中晚排班，每隔两天转一次，一天12小时，月休为两天。而其中令骑手最难受的就是上早班了，需要早上八点半骑车到公司打卡。如果不及时的话，就是按照迟到处理扣20块钱。而到了十一月份，进入冬季的喀什开始昼短夜长。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因为时差的缘故，早上将近十点钟这里才会天亮！而八点半只相当于内地五点多，大地还仍旧处于黑夜的笼罩之中。况且现在接下来天气会变得越来越冷，而公司偏偏又把宿舍选得那么远（在七公里外市郊的村里头）。公司的田总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性，从发型和气质上看完全就是个假小子的模样。她对待员工还算友好客气，加上年轻的缘故闲暇时也能很和大家聊得来。当然作为老板，田总常常给员工们讲起她这几年的创业历程来鼓舞大家，顺便再打打鸡血。隔壁饿了么的站点换了三四次代理人，她也时不时拿来作对比，以此表明公司能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坚挺下来的不易。不过在我看来，田总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就是在每次的聚餐时，老是会组织地很晚才肯结束。然后第二天她再慢悠悠地到公司，笑嘻嘻地查看谁又上班迟到了。依稀记得有一回，田总挨个给下班不愿来聚餐的骑手们打电话（包括我），一个劲催促到指定的饭店来。等酒足饭饱完，田总依旧兴致未消，招呼所有人去欧米亚酒吧继续嗨……那天凌晨三点才终于散场。我们每天送外卖的电动车大多数是用公司的，一天租金五元。但令人一言难尽的是这些车都非常地破旧，目测田总从建立公司之初就从未更新换代过。所以，每天工作群里都会频繁出现这样的信息：“报告，我的车换一下电瓶！”、“我的车半路没电了，安排个人帮我拉回去！”、“我正在推车回去，现在接不了单！”、“报告，我的车突然坏掉走不动啦！”……尤其是我配备的那辆车状况贼差，每隔个十天八天就会抛锚一次。而且总在不经意间的任何时候，包括且不限于送单和上下班的路上。当车子一坏，最终也只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无可奈何地送去维修，然后自己掏腰包付钱（公司不报销）。喀什市里的交警多，辅警多，骑车倍需谨慎守规矩。不过最使人厌恶的，而是那非机动车道中数不胜数的减速带，用多如牛毛来形容毫不为过。公司的业绩王包哥也为此抱怨：“假如没有减速带的话，电瓶车的寿命至少能延迟一年，洒餐之类根本不存在。”入职的那天，是一个又矮又黑又瘦的男人接待了我，那一副扭捏的长相看了实在令人摇头作呕，他就是站长老原。我那辆最糟糕的车也是他安排给的。起初，我对老原的为人还算满意，能细心地教导新员工、每天早会都能把安全放在首位来告诫。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老原在对待本地员工的态度上，他毫无收敛，非吼即骂。有一次老原让坐电脑前翻译菜谱的小艾先送个单。在被拒绝后，他直接当众人的面朝人家大声一句：“去不去？不去现在立马就滚！在我手里走的人可不差你一个！”又有一回，阿江送单慢了，同样遭到老原的呵斥：“不想干就滚蛋，慢慢吞吞地只想赚底薪吗？！”女客服小迪也曾向我讲过，先前有个本地小伙子，但是送单很勤快也很拼。可老原不知为什么就是对他特别的不好。再加上他性格内向的原因，所以更加被不断地责难。最后直接把人气得摔车走了。我听完唏嘘不已。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令我印象尤为深刻。那天，宿舍新排出来了卫生值班表，并发到群里通知大家要执行到位。假如上班前谁院子没扫厕所垃圾没倒的话——不好意思，扣50块钱。尽管表格我是看了，可却不知道开始第一天搞卫生的人就是自己！因为我没有去注意到日期呀！当晚，老原把我叫到他房间里，问说：“今天早上你搞卫生了吗？”“没有，忘记了。”我自知隐瞒不住他，便老实交代了。“那你傻呀！你没搞卫生还在群里说你看了值班表。”老原一脸摇头，随后又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吧？”“那就按规定罚呗！”此时的我有些无所谓了，毫不吝惜那50元。“哎呀，你说得真简单，赚点钱容易吗……”老原反倒为我感到同情起来，接着只是随意地训了一通话便让我回去睡觉。他既没处罚我，也没在群里公开批评——老原居然为我开后门，这事就当算是没发生一样过去了！至于原因，他当时说了这么句话：“幸亏你不是这的人，你要是本地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但面对这样明晃晃的袒护，我的心里没有一点的庆幸，反而并不好受。我似乎已经能深刻感受到，老原对我有多偏袒的同时，对本地员工的脾气就有多暴躁。即使他们可能做事效率慢，偶尔磨洋工，但干多少活就拿多少收入，实在不行也可以劝退。可平日里却赤裸裸地玩双标搞区别对待，这样到头来真的会有好结果吗？我不敢多想。12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在一家炸鸡店里取餐等待时，前台的店员随口问我：“你们这样辛苦送外卖，工资一定还不错吧？”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回答：“不多，也就两三千。”她惊讶地站起身，张大嘴巴“啊——”了一句。旁边同样等餐的两个美团骑手听到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也问：“那你也是在这一片的区域配送吗？”“我们就只有一个站点，喀什全城跑。即使有补单，五公里得送，十五公里也得送。”两个美团骑手顿时目瞪口呆。前台的店员叹了口气，对我劝道：“那你这样天天外头吹风受冻，还不如当个服务员更轻松呢！在房子里也舒服些，现在天气又这么冷……”我听完，一时陷入沉思当中……凌晨一点半下晚班后，我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了好久未睡。偶然间，捂在被子里的手触碰到冰冷的膝盖，忍不住挠了挠，才意识到那是入冬时没做好保暖长出的轻微冻疮。真不好受！于是在心中不断地试问自己，我真的有必要再继续干下去吗？我才来的两个多月里，先后就有十个人离开，而整个公司的在职骑手也只维持在十个人左右呢！破车没完没了地坏了修，修了坏，田总的“跟班”总是厚着脸皮向每个人借钱，小迪因彼此性格原因淡了与我的关系，在古城住的朋友也吐槽我的工作根本像是在闹着玩一样……此刻，似乎当下所有的一切都在明确地告诉我，接下来得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第二天，我在公司里向田总提出下个月20号离职的请求。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我本以为田总会在思索一番后给出回答，但她却一改常态，非常“宽容大度”地说：“你现在就可以走！”莫非我最近的心不在焉被她看出来了？可田总说是这么说，我可还不能这么快马上离职。因为要是没做满三个月的话，那住宿就得要按一天十块结算，两个多月就是八百多！而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呢！之后的几天里，我每天上班的心情反倒舒缓了不少，内心也不再感到无端的焦灼。毕竟自己打了辞职招呼，明白留在公司的时日不多了。然而，这种释怀没持续多久，就很快被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我和往常一样行驶在送单路上。在进入客户所在的小区没几米时，车子被一个减速带不经意的颠簸下震断了！车头和车身断成了两节，只有几根电线连着。此时的我心中犹如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但来不及过多去咒骂，迅速取出外卖餐盒奔跑着给客人送去。五分钟后我下了楼，看着如残尸般躺卧的电瓶车，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三个月来，我花在维修车子上就有三百多块，现在居然又给我搞这一出……我把事情告诉了老原，不出所料，他也只是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下午，我借用同事的电动车自己前往那个小区，一个人把那辆破车扛上后座，艰难地驶过大小街巷把车运回公司仓库。紧接着没过多久，当看到连平日里相处最好的小伍也辞职离开了。顷刻间一股尽快裸辞的念头涌了上来，我整个人不再平静安分。虽然每个工作的出现都有它的合理性，公司不断地招人有它自身的行业特性，可作为普通人的我也有自己的选择性呀！既然心都已经不在这里了，继续干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第二天中午，我对田总说：“我今天送完单子，明天就辞职不想干了。”“你现在就可以走！”她依然是那么地“宽容大度”。吃过午饭，我把公司物品逐一上交给站长老原。结算工资时，老原突然问道：“哎，那辆车坏了你还没去修吧？”“都断成两节了，太严重我不想再拿去修了，拖都拖不动。”“那你让我咋交代呀！”他一下子面露难色起来，但过会儿又转头一想，说：“那要不修车钱从工资里扣？”我听了如释负重，连忙点头：“可以可以，你扣吧！”往后的大半年里，我仍然在喀什住着，并且和朋友们陆续开了从未有过的眼界，经历了诸多难以言明的事情。当每有人问我做啥时，我常因自己捣鼓的事进展不顺而无奈地启齿：“其实也没干嘛，就是长待这边……哦，之前是吗？之前我就送送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