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大集

国华书院

<p class="ql-block"> 刘秉荣</p> <p class="ql-block">进入腊月的时候,一位在农村工作的战友发来信,信中热情地邀请我说:“来赶赶农村的大集吧,大集可热闹了。”</p> <p class="ql-block">我很喜欢农村的大集。也许因为我是农村长大的缘故吧。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中,就有着许多赶大集的美好记忆。</p> <p class="ql-block">我的家乡靠近蓟运河,水陆交通方便,村子又大,多少年来这里的集日远近闻名。刚解放那阵子,街两旁的“买卖家”的门脸上还贴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之类的对联。如今,那些对联早就没有了。可是,解放初大集日的热闹劲儿,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童年少年时代中很值得回味的东西。特别是腊月的大集日更热闹极了。一到这个日子,从早到晚,人流不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笑。</p> <p class="ql-block">我爱腊月的大集,到不是这时候爸爸妈妈给我兜里装满了花生、栗了、脆枣一类的好吃的东西,给我买了过年的鞭炮。而是大集和生活的好坏有着密切地关联。那时刚解放,政府鼓励人民发展生产,国家一片升平。连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庄户人家缸满囤流,柜里有了闲钱了,腊月里的大集自然热闹了。</p> <p class="ql-block">太阳还没露脸儿,三乡五里的人们就背着钱衩子赶着毛驴来赶大集、办年货,准备来年春耕生产的物品。</p> <p class="ql-block">记得1965年我刚参加工作时,一位在农村工作的同志曾经感慨地对我说:“农村的集市是一面镜子,一把尺子,它能照出、量出庄户人家生活的水准来。”这句话我当时并不理解,20多年后我想起这句话时,仔细的琢磨,我才意识到他的这句话是有着深刻的见解的。</p> <p class="ql-block">特别是我参加了两次赶大集,却使我对大集的感情消失了,不仅是消失,而变成了愤懑。</p> <p class="ql-block">那是1974年7月一天,当时天气正热,田里草苗一起疯长着,社员们为除草每日里都忙的象走马灯一样,按说这时节是全年中集日的淡季。因为田里的活儿还忙不过来,谁还有工夫赶集?除非那些非买不可的日用品,才上趟镇子,也是来去匆匆。本来那些年集日就冷落,在这个农忙季节就更冷落了。</p> <p class="ql-block">可是,就在这个“热风阵阵催人忙”的季节,我却赶了一个大集。大集可实在够热闹的。吃罢早饭,四外八庄各村的人们敲锣打鼓、鸣鞭放炮、踩着高跷、扭着秧歌来赶集,一辆辆大车上坐满了男女社员。车上装着整猪整羊蔬菜鸡蛋等等物品,各队的生产队长、书记都赶着车走在头里,真象赶庙会似的。可是,每个赶集人的脸上表情却是麻木的、冰冷的,没有一丝笑意,就连那扭秧歌的、打鼓的人也是无精打采的,好象机器人一样的无可奈何的动着。</p> <p class="ql-block">大集上没有那买卖物品的吆喝声,争嚷价钱声,只有单调的唢呐声和鼓声,更使人奇怪的是,只有卖没有买。而且卖东西的人只能到供销社的收购站。</p> <p class="ql-block">我碰见了邻居五保户老五奶奶。老五奶奶挎着竹篮子,拄着个棍子,竹篮里装着多半篮鸡蛋。老五奶奶慢腾腾地走着,好像那篮鸡蛋有多重似的。</p> <p class="ql-block">我走过去,接过老五奶奶的竹篮,边扶着老人边问:“五奶奶,你老这是干啥呀?”</p> <p class="ql-block">“卖鸡蛋。”老五奶奶有气无力地说。</p> <p class="ql-block">“卖鸡蛋?”我心里一动。因为前几天我去看她时,她跟我诉苦,说上边不让养鸡,她连个买油盐酱醋的来源都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不让养鸡,哪来的鸡蛋卖呢?”我问老五奶奶。</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愁苦地叹了口气说:“这是上边摊派的,一户卖3斤。我这是托西头的大柱子给我私买的,1斤就3块钱啊!”</p> <p class="ql-block">“啊,这么贵。”我的心头不由得一颤。3元钱1斤,3斤是9元,9元钱,对于那些拿高工资的人来说,是弹弹手指的事,可是,对这无依无靠的老人来说,9元钱是个不小的数字呀。</p> <p class="ql-block">我扶着老五奶奶来到了供销社的收购站,那里卖东西的人排着长队等着收购。</p> <p class="ql-block">收购站的人忙乎着,一个鼻梁架着眼镜的人一边拨拉着算盘一边拉着长音喊道:“聋子5元5角整。”“李栓栓,8块8毛7……”</p> <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排到了老五奶奶。当老五奶奶颤巍巍地把鸡蛋篮子递过去后,不一会传出长音儿:“李五氏(即老五奶奶)1元5毛2分!”</p> <p class="ql-block">“才1元5毛2分?”我的心像被刀子扎了一下子似的,9元钱买的鸡蛋一倒手竟剩了1元5角2分,这哪里是做买卖,分明是敲竹杠!</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接过1元5毛2分钱,当她回脸的时候,我看见这年过七旬、额上刻着深深皱纹的老人的眉宇间隐藏着无声的怒气。</p> <p class="ql-block">当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老五奶奶没说话,可我却觉得她肚里有许多话要说……她脸上的皱纹却又多刻了一道!!</p> <p class="ql-block">几天后,在《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上登了一条消息,赞扬这个社会主义大集好。我气得把报纸撕得粉碎,扔在了墙角。老五奶奶提着篮子去挖野菜了,我的心简直要碎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社会主义大集?社会主义大集就是这个样子嘛?</p> <p class="ql-block">粉碎“四人帮”的当年11月,我回了一次家,恰好第二天是个集日。乡亲们对我说:“最近集上又活氛起来了,去赶赶吧。”</p> <p class="ql-block">我也很想看看家乡的变化,就高兴得答应了。集日确比以前强多了,买卖东西的人也不算少。这时正值中秋佳节之际,大忙的日子还没到,庄稼人都趁这农闲的空儿抓紧时间买卖农产品和日用品。我出门的时候,碰见了老五奶奶。她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的还是鸡蛋,老五奶奶身板儿看着比前两年硬朗了,走起路来脚底“咚咚”的。</p> <p class="ql-block">“赶集去呀,五奶奶。”我打着招呼。</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笑眯眯地说:“到供销社卖点鸡蛋,今年我养了十几只母鸡,挺做脸,哪天都拣三四个,吃不了,卖点零花钱。”</p> <p class="ql-block">“眼时鸡蛋多少钱1斤?”</p> <p class="ql-block">“市面上一元二三,可我卖给供销社。”老五奶奶说。</p> <p class="ql-block">“供销社啥价?”我想起那次赶的社会主义大集的事,又问。</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说:“眼时政府替咱们老百姓打算了,知道咱们庄户人家日子过的不容易,价钱合适。”</p> <p class="ql-block">我们正说着,忽见赶集人纷纷散开了,那些卖菜的卖粮的卖烟叶的……一个个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走了。就好像电影里见到的鬼子伪军来到了集市,把赶集人冲散一样。</p> <p class="ql-block">我正发怔,老五奶奶一拉我说:“快走吧,‘赶集’的人来了。”</p> <p class="ql-block">“‘赶集’的人?”还没等我问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几个提着棒子的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吆喝:“上边有指示不准赶集,回去抓革命促生产!”</p> <p class="ql-block">有几个躲的慢了些,装菜的竹筐挨了几棒子,菜撒了一地。一个小孩被人涌倒了,“哇哇”的哭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我一抬眼,看见提棒子人中,有一个鼻梁架着眼镜的人好眼熟,又仔细一看,猛地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在“社会主义大集中”拨拉算盘的那个人嘛?</p> <p class="ql-block">这工夫,只见那人大声吆喝着:“快走快走!”那个凶样儿好像个黑煞神似的。转眼的工夫,“黑煞神”来到了我们面前,他挥着的棒子吆喝时,棒子一下子碰到在老五奶奶的竹篮,篮子里的鸡蛋打碎了好几个。“黑煞神”却看都没看就挥着棍走了。</p> <p class="ql-block">我气得手都有点发抖,刚要走过去找他理论,被老五奶奶一把抓住了。老五奶奶说:“甭跟他们争气,人不和狗争。”</p> <p class="ql-block">大集终于被“赶”散了,几天之后,我才搞清楚,原来是县里边下了指示,说:“自由市场又活跃了,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既然阶级斗争有了“新动向”,那些“打手们”自然该“出洞”了,老五奶奶的鸡蛋也就遭了殃。这是我的又一次赶大集的经过。</p> <p class="ql-block">话转回头。当我收到战友邀我赶大集的信后,不由得使我又唤起了对农村大集的亲切记忆,我决定回乡赶腊月大集。</p> <p class="ql-block">我回乡的时候,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刚刚发表,乡下也是人欢马叫的热气腾腾的景象。我进村时已到了傍晚,只见大街里到处摆着秫秸秆儿,上边压着砖头。这是卖东西人占摊位的标志,这些摊位的标志使我不禁想起刚解放那工夫,每逢大集的头天晚上,大街小巷上都摆满这样的秫秸秆儿。而眼前,我从这满街摆着秫秸秆上能断定,明儿的大集一定很热闹的。</p> <p class="ql-block">在村头,我又很巧的遇见了老五奶奶。她正“咯咯咯”地叫着鸡,一大群鸡围在她身边抢食。“老五奶奶,你老养鸡不少哇?”我走过去高兴地说。</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抬起脸看见是我时,笑眯着眼说:“这是公社张书记让养的,张书记说谁养的鸡多谁光荣,鸡多了队里还给补贴粮食。我老了,干不了别的活,多养几只鸡还可以的。”</p> <p class="ql-block">说到这儿,老五奶奶又说:“明儿是腊月十八的大集,今年收成好,大伙儿手头的钱也多了,明天的集一准热闹。”</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想起那个戴眼镜的“黑煞神”,就我问起老五奶奶。“他呀,判刑了。”五奶奶说,“他借着管市场的由头,敲诈勒索钱财,张书记派人抓了他。”说完,老五奶奶又补充了一句,“那是报应!”</p> <p class="ql-block">老五奶奶走了,可是老五奶奶的“那是报应”的话却还在我耳边响着,多么言简意深的话呀!</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老五奶奶的大公鸡刚叫头遍,街上就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那是赶集的人来了,摆摊的人开始摆货了,当我起身来到街上时,朝霞刚好升起,火红的朝霞,染红了天际,染红了村庄,也染红了从四外八庄来赶大集人的身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图文:作者提供</p><p class="ql-block">编辑: 李国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