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写生之旅 ——记忆中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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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1979年5月,上海文教用品公司技术科的一位干部带领下属部分美工一行六人,去敦煌写生,朝圣莫高窟壁画艺术。</p><p class="ql-block">坐了三日三夜绿皮车,到甘肃境内的最后一站柳园下车,准备在此一宿后转长途去敦煌,虽然非常疲劳却十分振奋。那时的柳园还是荒漠中一片小小的绿洲,一眼望去四周全是戈壁。从人口稠密的大都市,第一次来到这人烟稀少的偏僻小镇,感受到大自然另一种宏大与荒凉,既新鲜又惊奇!</p><p class="ql-block"> 柳园的居民基本都是车站职工和家属,后来逐渐有了商店、菜场、旅馆、学校等设施,渐渐形成了小镇。其实柳园本是为了车站而建的居民点,因为下一站就进入新疆区域了。</p><p class="ql-block">受朋友之托,我们去看望了他支内在柳园的小学老师。</p><p class="ql-block"> 老师住在一个小小的居民区,是铁路职工房舍。这是简陋的平房,戈壁滩很少有雨,所以全是平顶。几户一排,两排之间就是小巷。一进门,是一个小天井,然后像车厢一样一间一间的往里,生活很简单。</p><p class="ql-block"> 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招待我们午餐,第一次吃到了叫做“葫芦瓜干”的素菜。在闲谈中她说起,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时,柳园有轻微震感并可以看到地平线上闪出的白光。部队事前通知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盖上,后又有防化连进来捡测数据。</p><p class="ql-block"> 戈壁滩缺水,地下水含氟量又太高,只能用来洗涤。饮用水靠部队防化连用大型军用圆罐车从疏勒河取水运送,所以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大水缸。之后我们在去敦煌的路上,就看到这长长的车队在路上飞快地行驶,轰隆隆的,一路扬起阵阵砂土。</p><p class="ql-block"> 即使是苏勒河水,也有超高的杂质,看到他们烧水的壶,几天就沉淀了约10毫米厚的水垢。</p> 张老师(左二)和她丈夫(左五)同我们在他们家巷口留影 第二天乘长途穿过戈壁滩到达敦煌。因出发前与莫高窟进行了联络,当天下午,莫高窟有车过来,顺便带上我们。 <div> 这次穿越沙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br> 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一直通向天际,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除了沙丘,没有电线、没有路灯、视野中没有一个垂直的物体,更不见“大漠孤烟直”的诗意。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们这辆孤零零的车和这条孤零零的路。<br> 沙丘在不断往后掠去,天际线也在飞快后退,永远遥不可及。<br> 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全车的眼睛立刻聚焦。黑点渐渐变成一个小块,又渐渐的放大,看清是辆长途。然后一点一点接近,逐渐清晰,终于看到了对方的司机和乘客。接着“唰”的一掠而过……一霎那,眼前又恢复一片空虚!<br> 忽然发现前方的黑点多了起来,大家都有点兴奋,到近处才发现,原来前面在修路,先前的辆车都在这里滞留。此路不通,必须绕道。路只有一条,怎么绕?只能从沙丘中直接开过去!<br> 只见前面的车辆慢慢地依次往左拐,一拐就消失了!<br>  当我们的车拐进沙丘的一瞬间,世界不见了!整辆车被车轮扬起的沙尘包裹着,窗外全是灰茫茫的沙雾,什么都看不到。车身在剧烈的颠簸,只听到车轮与沙堆的摩擦以及底盘与沙砾的碰撞声,人在车里上下左右不停地摇晃。有时车轮陷在沙中空转,司机拼命加大油门,喀拉拉、喀拉拉的发动,方向盘左右乱扭,才能挪动车身。有时透过沙雾,可以看到另一辆车也那里在翻腾,忽一下子又没了!这使我想起当时上映的美国影片《车队》中,汽车在沙漠里狂蹦乱撞的惊险镜头。这样折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绕过修路段,回到正常路上。<br>  虽然一路车窗紧闭,还是感到口中都是沙粒,到达莫高窟后,沙沙的吐不干净,连鞋里也倒出很多沙子。<br></div> 莫高窟招待所门口 莫高窟招待所很干净,原来是僧人的禅房,两人一间。用的地下水碱性很高,洗衣服不用肥皂,用了反而黏滑滑的漂洗不净。我的毛巾经历了好几天的风尘,已经脏的发黑,经地下水一洗,就像漂白了一样!饮用水也是疏勒河运来的。<br> 莫高窟游客很少,来的基本是全国各地的专业人员,其中多数是画画的,总的人数不多。 当天晚上,常书鸿馆长亲自过来给我们和几个中央美院的学生上课,介绍敦煌莫高窟的历史。最后他要大家注意,每一个来敦煌学习的画家都要爱护敦煌,不能弄脏损坏文物,否则就要永远开除进莫高窟的画籍的!虽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却是很认真的。<br>  第二天,管理人员给我们每人一串钥匙,每串3-5把,让我们自己去临摹。那时的洞窟都是木板门,简单地用挂锁锁着。钥匙中搭配各种级别的洞窟,大家可相互交换,看完了再换新的。如有别人已打开的洞窟,打个招呼也可以进去。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在莫高窟的学习活动。<br> 莫高窟前的宕泉河(又名大泉河)发源于海拔3880米的野马南山,出山后,水流潜入地下,经过40公里扇形戈壁滩,直到大泉、大拉牌等地流出地面,在三危山中盘亘15公里,来到莫高窟。宕泉河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每遇涨水季节,这条小溪就会变成宽阔的河流,滋润着莫高窟的土地,两岸红柳丛生、草木青绿,造就了这一沙漠中的绿洲。 我们到达莫高窟时,大泉河几乎露出了全部河床,只有中央有道浅浅的水流,一跃就可越过。 据敦煌壁画的故事中记载,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得道高僧乐僔来到宕泉河谷的悬崖上,突然看到三危山“在夕阳下射出万道金光,辉煌圣洁,奇异无比”,天空显现无数佛尊身影,祥光普照,遂认定这里就是灵山宝地。于是就在脚下的悬崖开凿了第一个洞窟。接着另一位禅师法良,又继续在此建洞修禅,称为莫高窟(也称沙洲)。之后,历经十六国、北魏、随、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兴建,形成规模巨大的石窟群。随着丝绸之路的繁荣,终于成就了美轮美奂、灿烂辉煌的莫高窟。元朝以后,丝绸之路被废弃,莫高窟逐渐湮没。直到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后,这里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莫高窟现存北魏至元的洞窟735个,近代,人们称其为“千佛洞”。 九层楼,洞窟编号第96号,开凿于初唐。 仰视96窟敦煌第一大佛。高35.5米,两膝间宽度为12米。 九层楼大佛脸部特写 登上九层楼,敬觐大佛慈容。 那几位中央美院的师生,受敦煌方面的委托在盛唐年代的112洞窟里搭起手脚架临摹。后来我借光进去临下了著名的“反弹琵琶”。 反弹琵琶壁画 我们特别留意去看了传说中的“藏经洞”。这是在第17窟甬道右侧壁面打进去的一个侧洞,印象中不是很宽,却很深。里面还放堆一些大大小小的佛像和零零碎碎的物件。 藏经洞的起因是在1006年(宋朝),西域伊斯兰教徒强势东侵,一路上烧杀抢掠,佛教像法尽灭。消息传到敦煌,沙州佛教徒感到极度恐慌!于是莫高窟各个寺院将重要的经卷和佛像、幡画等集中后,藏匿在位于第17窟内储藏废弃经卷、幡画和佛像的杂物洞内,并将洞口封闭画上壁画掩饰。这就是“藏经洞”的由来。随着岁月流逝,知情者逐渐离世,藏经洞的秘密也就不再为人所知。十九世纪末,一个名叫王圆箓的道士来到莫高窟。此时莫高窟已经荒废,崖间的通道多已毁于战乱,许多洞口崩塌,底层洞窟已被黄沙掩没。王道士定居后,香火渐盛,决定重修莫高窟。据记载,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5月26日,在清除第17窟甬道的积沙时,洞壁崩裂,于是发现了藏经洞。后来藏经洞中的大批珍贵文物先后被外国“探险队”掠夺,捆载而去。<br>  除了整幅壁画和整座佛被盗,莫高窟还有一些被破坏很严重的洞窟。这些洞窟的地上有黑乎乎的烤火痕迹,藻井被熏黑,中心塔柱毁了,很多壁画被涂抹损坏。后来知道,这是苏联十月革命的结果。当时大批白俄为逃避苏维埃的追杀,亡命至此,将洞窟作为临时安身之处。他们拖老携幼,冒着严寒酷日,穿越沙漠,来到这荒无人烟的三危山脚下,发现这可避风寒的洞窟,暂且息脚。人为了活命,无可厚非,但我们的宝库却被糟蹋了。<br> 门里门外,一明一暗。<br>  背着挎包、水壶、相机,脖子上挂着手电和一瓶水,右手握笔,左手拿画夹,临摹壁画。先用手电照画面,然后垂下电筒让其照着画夹上的纸,用铅笔描摹。接着上色,上色时将画夹翻开成“L”状,竖起的一面夹画稿,底下一面搁调色盒,用手托住,手指上还勾着洗笔的大口瓶;换色时,蘸水的画笔不能随手乱甩,这会将色迹飞到洞壁破坏壁画,要在小毛巾上吸干,小毛巾就搭在左手臂上。当临摹高处的画面时,头得一上一下的来回转动。在手机和网络泛滥的现在,还会有人这样画画吗! 鹿王本森:九色鹿 鹿王本森:国王与告密者 鹿王本森:歌舞姬 莫高窟地处我国高纬度地区,五月的天色,下午8点太阳还未落下,到10点才是傍晚,睡时不觉已过12点,而早晨4点天就亮了。感觉太不适应。 晚餐时,我们邂逅了黄宗英女士,她正为写常书鸿的传记进行采访。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位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招待所的伙食是八人一围,我们六人加上他们,正好安排一桌,所以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她很随和,大家说说笑笑也没什么隔阂。吃饭的人不多,经常就我们一桌人。 常书鸿与李承仙陪同黄宗英参观莫高窟。(网络照片)<div><br><div>  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他是莫高窟最大的宝藏——怀念常书鸿先生》,就是当年那位小编辑写的,后来已担任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魏心宏,这张照片估计是他拍的。</div></div> 飞天图 北魏的飞天造型粗旷而优美 <p class="ql-block">  我们逗留在莫高窟的时间仅有一个多星期,能享受如此自由,如此宽松,如此良好的待遇,真是难得。可惜时间还是太少,对一些感兴趣的壁画也无法深究,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遇了!</p><p class="ql-block"> 莫高窟成为联合国著名世界文化遗产后,我先后又去了二次。虽然洞窟外侧走廊和墙面修饰一新,但开放参观的洞窟数量很少。新建的展览馆里复制品做的不错,几可乱真,但毕竟不是原物。而莫高窟却从艺术圣地变成了时髦的旅游胜地,削弱了学术氛围。艺术的探究只有面对原作时才会有深切感知。这对于画家和美术工作者来说,是很大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这次写生,几乎浏览了莫高窟大部分价值最高的洞窟,欣赏到敦煌艺术最精华的部分。我从只知道“敦煌飞天”的狭隘认知中拓展了视野,见识了敦煌艺术整体的辉煌。印象最深的是泥塑佛像,其形体的优美、结构的舒适、造型的简洁、神态的刻画真是出凡入胜!特别是北魏时期的佛像,浑厚的肉身与薄薄的袈裟,出神入化的意韵与质感,令人拍案叫绝!</p><p class="ql-block"> 大家熟知的飞天,其实不是壁画的主体,他们是佛的侍者,在佛像周边起着补白与装饰的作用。真正的壁画主题是佛经故事与佛的传说,还有供养人的生活写真。这些画面构图饱满、人物众多,故事情节完整。画面上或歌舞升平、或旗旌出行、或放马围猎,场面的浩大壮观,引人入胜!</p> 远眺三危山 一段插曲。<br> 沙漠的风,在三危山上划出了一道道横向的深沟,使山体远远望去好像是河床的沉积岩。就在这道道深沟中,隐藏着无数的洞穴。它们大小不一,深浅高低都不同。有的就是一个洞,有的洞洞相连;还有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知通向何方。<br>在千佛洞一侧看到一个很神秘的围墙,很高、无法翻越。墙下露出几节阶梯,可以看到凹在山体里的洞窟顶部。当时“文革”结束不久,文革遗留下来的种种迹象还未清除。大家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在围墙前遇到几位的美术同行,其中一位告诉我们,这是藏传佛教中密宗的洞窟。他知道一条通道,愿意带大家一起去探视这个神秘的洞窟。<br> 跟他沿着山脚走了一段,他指着上面一人多高深沟里的一个山洞说,是这里。他先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上去,接着大家分别上拉下踩的一个一个爬了上去。最后一个是高个子,好像用皮带拉上来的。<br> 刚进去是猫着腰还有一点光,后来就一片漆黑,我们都打了开手电。一路上有宽有窄,有时可以站立行走,有时只能爬行,有的只能一人通过。左拐右拐,又上又下的,比影片“地道战”里的构造复杂多了。大约经过十几分钟后终于进到围墙里面。<br> 围墙离洞窟大约有近十米的台阶,洞口还有一些光亮,里面很暗。窟顶约有7、8米高,空荡荡的估计有一、二百平米,四周全是壁画。据他介绍,中心塔柱处原来是一尊巨大的欢喜佛雕像,被人敲掉了。为保护余下的壁画才砌了围墙。<br>  洞窟内又高又暗,靠手电的光无法仔细观察,藻井根本无法看清,只能拍了几张墙上的壁画照片。现在查遍网上都找不到有关此窟的介绍,目前莫高窟有部分永久关闭的洞窟,估计这个洞窟也包括在内。这样看来,这应该是很难得的珍贵资料。<br>  至今都不知道那位热心的仁兄是谁,地形如此熟悉,没有他的指引,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进入这个洞窟。只能从心里对他默默的感激。<br> 欢喜佛壁画 结束了一天的临摹,晚餐后在招待所整理画稿。 每天都有细沙顺着坡度滑下,堆积洞口,长此以往,莫高窟就会湮没在沙漠之中,因此需要经常清除。 登上三危山,远眺大泉河边的树林和远处的沙漠。 三危山上的露天佛塔,完全用泥胚制成。沙漠没有雨水,佛塔一经干燥,坚如磐石。虽经历了千年风化,依然矗立山顶,但岁月还是抹去了当年的风采。我们到访时,这些珍贵的遗迹还风蚀日晒于荒漠之中。十二年后(1987)敦煌莫高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宝贵的文物遗迹亦得到了更好到保护。 <div> 带着满满的收获,结束了敦煌的写生之旅。这是一次丰盛的艺术飨宴!<br>  站在茫茫大漠的三危山之巅,面对无比辉煌的敦煌艺术,追惜远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丝绸之路车水马龙、商队香客川流不息、烟火缭绕的莫高窟;追怀那些隐匿于岁月深处默默无闻的能工巧匠,他们怀着一秉虔诚,以烛光照明,在黯淡的洞窟内,一丝不苟,一笔一划地用心勾画涂绘;他们将精神与身心寄托于佛,寄托于佛经昭示的极乐世界,希冀以今生的苦修以换得来世的福报……在他们的绘笔下,一幅幅铺锦列绣的壁画展开了;在他们的巧手中,一尊尊超凡脱俗的佛身显现了!这无数不知名的工匠,一朝一朝,一代一代,以相继秉承的创造,积淀成万古千秋不可复制的绝唱!<br>  一种无名的惆怅从心底升起,不由感怀人生的仓促与艺术的永恒!<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