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去的“过去”——王安忆新作《一把刀 千个字》读后（上）

秋叶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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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4）不好读。不是故事，是故事后面的意思，琢磨了几天，也没捋清楚，浅显说几句吧。

小说分上下两部，一部五章，倒叙结构。一家四口，儿子陈诚，父亲杨帆，女儿小名鸽子，母亲没交待姓名。

故事从纽约新兴华埠法拉盛的华人厨师陈诚开始，日子单调重复，人物沉闷寡言。与人打交道，言辞俭省，玄似禅语。算得上淮扬名厨，却不想自己开餐馆多赚，“要求不高，有吃有住”，节假日到大西洋城小赌一把，直到师师成了媳妇。

由师师引出童年，上海虹口小弄堂，他跟孃孃（姑姑）一起生活，孤僻压抑而拮据，毫无孩子的乐趣。假期，父亲带姐姐来小住。

为什么待在这里？浑沌着，偶尔闪过冰天雪地的北国记忆，不敢提，闷在心里。有回孃孃托三楼的爷叔（叔叔）带去钢铁厂洗澡，受到女工招娣的关爱呵护，大快朵颐，终生难忘。

父亲老家扬州，有亲戚走动，带他到乡下，与表弟黑皮疯玩，好开心。没户口，上不了学，就跟黑皮的爷爷（舅公）走村串乡学厨。三年满师，回到上海，孃孃又找从前的熟人厨子，打磨深造。

后来姐姐出国留学，定居洛杉矶，父子探亲，他便黑下来。当厨师，没几年凑巧解决了身份，又随姐姐迁到东海岸。

上海弄堂姐姐的小女友师师前来投奔，为绿卡与他登记，日子一长，遂成了真。

姐弟性格迥异。女的浑身是刺，言辞锋利，跟谁都处不来，却和一个不大懂汉语的德州牛仔长期同居相安无事。弟弟闷葫芦，成天没几句话，活得小心翼翼，总是扮演维和角色，在姐姐和师师之间，尤其是在父亲和姐姐之间。

终于，有次父亲探亲回国之前，父女俩撕破了脸：你背叛了妈妈！你呢？不也跟妈妈划清界限！他就不正常了，动辄失踪几天，又若无其事露面。

师师四处打听，对父亲的异乡知音胡老师说：你不觉得这家人都不正常么？病根在第四个人，他娘身上！

小说下部，追溯“病根”，从母亲的家庭背景谈起。那热热闹闹一大家人，八成有俄罗斯血统，从生活方式到性格脾气。

年青时母亲相貌出众，多才多艺，善思能辨，特立独行，与父亲同一所大学，校花。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运动中，形只影单力排众议，最后却是正确的一方，更加光彩出众。

择偶，却选了老实巴交、难以看出其好的杨某人，同室女生评价：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毕业成家，儿女出生，母亲在中央直属外事部门工作，出差出国，不可开交，一应家务全由“上海小男人”包揽。做饭洗衣带孩子，包括裁剪缝补。

俩人都忙时，大的带小的，相差四岁，姐姐历练成了小大人，争强好胜能干泼辣。

又一次席卷全国的狂飙，秩序大乱，父亲抽空做美食、改衣服。妈妈不言语，独自北上南下转了一圈，回来就在省委附近刷了一溜大字报，对“没有理性”的运动表示怀疑，还署了真名。

先是不能回家，由机关到拘留所到监狱，逐步升级。后来单位女友蒙面送来几样母亲留下的物品，当爹的明白，孩子们没了妈。母亲大学女友从外地赶来，夜里接孩子去南方，涕泗横流的男人留下十来岁的女儿，只让抱走睡着的儿子，告知姓名地址。陈诚记事囫囵，就在上海的小弄堂里了。

若干年后，长大的他回到北方。此时，一家人被全社会另眼相看。印象模糊的母亲形象，出现在报纸杂志戏剧荧屏上。姐姐免试，得以进入妈妈读过的大学。16岁的他可以读高中，但从未进过学校，很是畏怯，执意要凭着“一招鲜吃遍天”，进了某单位食堂工作。

外面，母亲是人们沸沸扬扬交口称颂的烈士。家里，每个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提。上门采访的，姐弟俩赶走。有人相遇表达赞美或怜惜，避之唯恐不及。

这部小说的重点，就是刻划母亲留给几个家人无以名状的记忆、痛苦、缺失、指责、悔恨等等复杂心态，生活扭曲，性格拧巴，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无可遁逃，无法遗忘。

由此，不寻常的人物关系、含蓄尖刻的对话交锋、阴郁隐秘的心理活动等等细腻揭示，显出女作家的笔力深重、深远、深邃……（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