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写生之旅——万水千山总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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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行六人，其中四个是校友。左二是带队刘科长、左三学妹Z、左四学妹W、左五学长N，他是在上海美专与陈逸飞同一届的学生。

　　序曲

1978年4月，我们决定去广西桂林写生，此时正值广交会期间，顺路就先去广州。

广交会主要目的是为国家创汇。各地外贸局与生产厂家为了抢夺订单，相竞压低格价取悦港台外商。你便宜，我更便宜，哪怕亏本也签约。外商就在各省市的铺位间跳来跳去，压价挑便宜的买。都说“杀头的生意有人敢，亏本的生意没人做”。但在那时的广交会，亏血本的生意，都硬着头皮上。我曾问外贸公司的业务干部，为什么亏本还要做？他举了一个例子：人民币8块钱一盒的马利牌美术油画颜料，我们卖给他1美元（那时美金与人民币是1:2），一打就是12美元（折合人民币24元）。12美元可进口一只英纳格手表，英纳格手表在国内市场上可买240元！而颜料在国内只值96元。被他这样一算，就赚了。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经他这么一点拨，茅塞顿开，终于明白，我们的外贸是这样算的。

基层生产厂亏本，外商暴利，外贸局大赚。据说当初一些香港摆地摊的小贩后来都成了大商人。

计划经济时代的外贸局，是生产厂家的太上皇，只有通过他们，各生产厂才有出口的订单。对工厂来说，在外贸亏的钱，会在其他产品上想办法消化。只要创汇，就是成绩。所以各个厂家对外贸公司的哪怕一个小八喇子，也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说实话，对这帮人厂家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话要说回来，一切都是国营的，全国一盘棋，还是外贸同志高瞻远瞩，为国家赚了钱。

广交会有国外产品陈列，是我们设计人员主要目标。外商带来的大量产品目录样本，更是设计人员收集的抢手货。参展名额有限，在满足各级领导后，才有美工的份。参加一次，就像中了大奖，所以我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是题外话，是为序曲。

在广交会的楼顶 两个小学妹W与Z。 写生前奏曲

我们带队的是上级公司的刘科长，长长的脸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满面烟容加上“黑瘦”就显得有些老相，五十不到的年龄，已经是满口假牙。长期的嗜烟，使假牙乌黑、手指焦黄。
他抽烟的方法也较有特色：先是一口气将卷烟吸掉半支，然后让肺里的烟气慢慢地从紧闭的嘴缝中泄出，在眼前形成一团。之后，又张嘴将烟雾猛然倒吸回去，再尽量屏住——最后快速喷出……
去广州的火车要行驶三十几个小时。四月的天气，上海还是有点寒意，往南气温就渐渐高了起来，车窗也就打开了。刘科长迎风坐在左面窗口抽烟，小桌上泡着一杯浓茶，不时哼着俄罗斯小调。
突然，只见他面部痉挛，猛烈地咳嗽，喉咙里稀里呼噜的一口老痰从气管冲入口腔，“嗷尔——呸”的一声，一大团浓痰飞向窗外。
“嗷唔！”只听科长一声惊叫，猛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左手伸出窗外，飞速将吐出之物往使劲里一兜……“啪”的一声打在胸前——黏黏的一团塌在白衬衫上一大滩！

他不由失声大叫“啊呀呀呀呀！”———他把上面的假牙一起吐了出去！捞回的是一团稀里呼噜的东东！
……
此后的几天，科长那半付牙也不能戴了，长脸变成了方脸，天天吃豆腐。
他还要带队去桂林，我们都为他担心，这一路怎么办！
那时镶牙周期很长，一般都要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结果不知科长用了什么神通，竟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短短的几天内给他镶好了那半付假牙！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张嘴就露出上白下黑的一付靓牙！

　　我们都在心里闷笑：真是名副其实的“黑白牙膏”广告！
　　就这样，我们的科长口含黑白双色鸳鸯牙，带领着我们一行，兴高采烈地踏上了桂林的写生之旅。
　　回来以后，每当我们想起，都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这是后话。

一到桂林我们就开始忙碌。刚安顿下来，就在桂林的旅馆顶上开始写生 与学长N在七星岩入口处的桥上 七星岩出口出对面就是骆驼山 骆驼山后视 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从桂林坐船沿着漓江直下阳朔，一路山水一路景 陶醉于山水间 路径双峰山 我们获得船长的允许，坐在船顶层驾驶台的前面，W 顽皮地将船长的帽子拿过来戴在头顶。 插一曲命运交响乐

W是一个美丽活泼、聪明伶俐的女孩，以前我和她并不认识。她美校毕业时，我已工作多年。在桂林之旅中不知为什么很投缘，她会同我讲许多话。有一天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她准备去考大学，再也不想在这个厂里工作，她很痛恨这个地方，“如果考不取大学”她说“我就去死！”很坚决。我想这是在开玩笑吧！我就说没这么严重吧！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她又说了两个字“肯定！”其实我根本没在意她的话，她看上去是这么开朗活泼的女孩！
　　第二年，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她痛恨的“鬼地方”。

　　世上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诡异。
　　就在这一年我所在的工厂被她曾经工作的工厂合并了，我坐到了她原来的办公室，在她原来的办公桌与她原来的三个同事成为同事！

真是量子纠缠啊！
这是两男一女，都比她年长。其中一个男的略比我大是组长，另一个比我小，女同事已经离婚，脾气有点怪。那两位几乎每天都在轮流作弄她。冷风热嘲，语言刻毒，真是不堪入耳。搞得她发火了，两个就哈哈大笑。这女同事只能在这两位不在时叽叽咕咕发点牢骚。这种环境谁也无法忍受，估计W也被他们欺负过，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宁死也不愿在这里工作。
当一个单位被另一个单位吃掉，这个单位的职工地位立即就会发生相应改变：厂长变成付的，科室的就会下到车间。我也得听从组长的领导。我用的相机被厂长直接收去私用了，我 的一整套暗房设备被封在木箱里，最后报废。
他们表面上对我很客气，但我心中明白，背后是在挤兑我。厂长在公司里放言“愿意将厂里水平最高的美工支援出去”。这当然是故意把我抬高然后早日推出去！
不久，上海展览馆举办的《技术革新展览》需要借调一个美工，我们局有展台，公司就把我从厂里借了过去。这是很高明的手段，一个小厂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美工，一个人长期在外，原本的岗位就没有你了，一旦外面的工作结束，你就得换岗。
不过有时人生也会这样魔幻。
在展览馆将近一年。到年底，却偶然地遇见了我一生中的贵人。
那天，我去科学会堂开会，正巧一位熟识的出版界的前辈走过来，打了招呼就坐在我旁边闲聊。聊了一会他忽然问我：出版社要人，你想不想去？我把你介绍过去！

当窗户被关闭时，上帝却给我开了一扇大门！一次偶然的巧遇再次改变了我人生的走向。

就像维吉尔引领但丁走出了阴暗的森林。两个月后，我就去出版社报到了。
同年 N 去了美国，在纽约定居。又两年后，Z 在新泽西定居。
W大学毕业后进入轻工业情报研究所工作。不久就吃到了她的喜糖。真是阳光明媚，一切都天随人愿。
但人生有时也有令人沮丧的阴霾。
天有不测风云。N 的同班同学 J 给我带来了W大病的消息。

J 是她家的好友，看着她长大。在重病期间她谢绝所有朋友的探望，除了J。我只能通过 J 转达问候。但几个月后就传来她去世的消息！二十几岁的她，得的是癌症。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风华正茂。在生活之门刚刚开启，才华未展，还来不及享受人生的灿烂，就这样香消玉殒，英年早逝了。怎能不叫人感伤悲痛，扼腕叹息！
遗像上，她双手交叠在前，虔诚的眼神凝视着上苍，如圣女般的纯洁。
乐声响起，是苏曼的《梦幻曲》。在优美委婉的乐曲中，铺满玫瑰花的灵床缓缓推出。她静静地躺着，如此清纯、幽雅、恬静；她静静地睡着，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如此美丽、高贵、安详；她浓密的、乌黑的长发整齐地往后梳着，如流水般倾泻在灵床。我从未见过她那么的美，比她以前所有的时间都美！
在如歌如泣的乐曲声中，她带着一生最美丽的容貌和横溢的才华，乘着梦幻的翅膀，飞向了梦中的天国……

我脑中一片空白，如梦如幻……她在桂林的音容笑貌还清晰在目，如今已消失在遥远的星空。此时深深地感到生命的脆弱与人生的无常！

这是在桂林我为 W 照的像，笑得多么灿烂！谁会知道她此时正心事重重？又谁能料到在几年以后她就会离我们而去？ 继续我们的桂林之旅。

　　让秀丽的山水风光，抚慰一下沉重的心情！

漓江上，我们一路画一路照。船长诗性大发，吟诗一首曰：美丽的漓江，勤劳的渔民。困难的航道，光明的前程！ 田螺山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水如罗带山如屏，著名的漓江“画山九马” 那天摆渡回来，将三脚架弄丢了。还好第二天在摆渡船上找到，船老大的儿子帮我保管着呢！ 第四乐章

学长J也是我的好友，是个幽默高手，他告诉我，在W重病期间经常将我们在学校里的趣事，编成一个个段子说给她，逗她笑，使她暂时忘掉了病痛。这使我非常感动。如果我们的故事能使一个重病的朋友得到些许的快乐，感到非常欣慰。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所有的这些厂家、公司、工业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是非恩怨都灰飞烟灭。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N 在纽约一家著名的广告公司就职，是一位包装设计师与插图家，为可口可乐、雀巢等世界级品牌设计过产品。 Z 从事服装装饰设计，与多家公司签约。多年后我携妻去美旅游，受到 N 和 Z 热情的接待。
　　2006年，我为 N 编辑出版了他的著作《美国主流包装》。之后又与他合作写了一本高等学校艺术设计专业的教材《商业插图》。
　　生活的乐章在继续，用一首歌词来结束本篇吧：

莫说青山多障碍，
风也急风也劲，
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
莫说水中多变幻，
水也清水也静，
柔情似水爱共永。
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
万水千山总是情，
聚散也有天注定，
不怨天不怨命，
但求有山水共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