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花

闻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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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苟云惠 南阳作协会员、高级教师。

朗读: 闻 彬

粗略地算一下，它来我家落户有五年多。印象是夏天的周末，去朋友的公司，进楼就看见楼梯口放一盆绿植，顶一头碎圆的果实，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什么花？怎么在别处没见过？朋友边说这是人参边撸下它的种子送给我。

当时有一瞬的说不出的怀疑。但听说是人参我还是双手极其珍贵地捧着它炸开的种子，黑色，扁圆，蜗牛壳一样，连声说哎呀这么金贵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它的活身呢，你怎么放在门口不怕它跑了呀？小时候听故事，说发现“地精”是要拴上红线的……

同行的人哈哈大笑，说还老师呢，连一点基本常识都沒有。以前的人参长在深山老林，杂草丛生的树下，你若不用红绳系着做记号，再来时乱七八糟的树丛上哪找它老人家呀，现在很多人人工养殖，多了去了瞧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回家放在通风干燥阴凉的地方，想到它有休眠期一直等到春节后才整理好花盆种进去，并用树叶遮光，浇水时慢声细语，唯恐一个不小心把种子冲出来。半个多月后，一层嫩芽冒出土面，我每天盯着它看，像对初生的婴儿，盼它生长强壮，盼它扎根存活。它确实长得很快，不屑几天就撺高三厘米多，我怕有限的空间太挤难成气候，移栽三个大盆合理密植，做梦都想它能长成千年老参。真可谓“青鸾自有云霄伴，莫向场间顾木鸡。”但却忘记一句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理梦的丰满被现实的骨感击杀，不到三五日，它们全军覆没，只留老盆的缝隙中一棵半残的芽，软得像丝线一般耷拉着头。此刻我反思移植的过程，估计是浇多了水，并非常后悔那么傻把种子全撒进去，不知道留后路，可也沒有办法了。几个盆同时寂静得像远古的荒漠，这让我心疼，仿佛荒败的不是草而是我自己。又等一周，实在看不下去就剪些易于成活的绿萝，一枝一叶把它们插满，置之不理。

我有一个不太讲究的习惯，花盆里不论长出的是不是自己栽种的植物，只要它长出来就不愿拔掉，所以在我家，一个盆内会同时长有五香叶、臭花菜，甚至花生、小麦，一样的阳光雨露，除非它自生自灭。极像对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物，我拥有自我修剪的权力但不能拔根。有时我对视它们，像面对自己的神识。

七月的一天，忽然发现盆角斜伸向外的一棵，细长的枝条沿窗玻璃向上，顶端二十厘米的距离内，零散地开着极小，浅紫，五瓣的花，中间山丘一样的雌蕊，密密麻麻地围满紫红的花丝，比花瓣的颜色深浓，金黄的花药与粉红的花瓣相得益彰，极为般配、精致、好看。我拍照找识花君请教，给出的结论是“土人参”。

假如不是阳台接着，我的下巴会因为掉地而说不出话来。说好的人参呢，高头大马怎么变成小毛驴？不是都死了吗？怎么突然以“李鬼”的身份亮相？忐忑中网搜它的前生今世。

它有很多种叫法，栌兰、福参、土人参、申时花、假人参、土高丽参、煮饭花等，具有健脾益气、止咳平喘、生津止渴助消化等作用，它体内钾多钠少，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氨基酸、粗纤维、维生素以及铁、钙、锌等矿物质，属食药同用。被子植物门，不同的是人参是五加科，土人参是马齿苋科。

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我便平静地对待它，再说它的花实在太小，整个花朵直径最大一厘米左右，花瓣薄如蝉翼，不似牡丹雍荣华贵，不似玫瑰诗意情满，更不似梅兰竹菊，有雅正的称谓和寓意。一个马齿苋科的植物和人参虽然有相似的作用，但名声却无法相提并论，宛如阳春白雪高大上和下里巴人。

它和绿萝长在一起，绿萝圆厚肉质的叶子饱满、碧翠，根本不给它展示空间。五年了，它的后代企图落户所有的花盆，而它自己却越来越矮，刚才看仅剩一片叶子，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藏起所有，假如不是有意寻找，好似消失了一般。我偶尔也会闪出念头，挖它的根看看究竟长什么样，有多大，和人参是否相同，但终是忍住。随意生长的就让它随意收获，万物有自己的品形和品性，高低贵贱还不是人封的，何必比较？只要活着就有积累和意义。去年春天，阳台门口的盆内冒出几个幼芽，刚开始还分辨不出它们是什么，像生物学家把人、猪、蛇、蛙等的胚胎放在一起，最初的生长你根本无法确定谁是谁。因为盆内已经种了两棵君子兰，君子兰怕水淹，所以浇一次水管十天半月。再看时它已在向阳的盆边活扎实，观其叶是土人参。也许是空间大营养足它好像长疯了，至到冬天一直有球果不断飘落，隔几天我就要清理却从沒多看它几眼。

暑假时妹子来问这是啥呀，每次看见都绿得养眼，我也想种。我回忆它好像一直绿一直长一直有种子脱落从沒断过。难道是阳台上半阳半阴的光线适合它而冬天又有暖气？

我开始关注它。永远是圆圆的蒴果和花苞挂满枝头，却少见绽放。早上无动于衷，中午、晚上还是老样子，难道因为以前的怠慢它专门躲着我开不成？

我决定隔一两小时就来和它交谈一次，竟有大发现，原来每天下午三点后陆陆续续地开花，五点后最先开的花瓣向内收卷，天黑前所有花朵闭合成花苞，由花萼包裹，中间伸出长长的舌头，那是沒有完全缩进去的花瓣，随后枯萎掉落，剩下黄圆的子房发育成球果，变红变暗。

而未开花的花蕾，萼片虽然薄透但青绿有水头，较短；花瓣滋润，以紧致、圆实、鲜嫩的姿态被花萼包着，不仔细观察还真分辨不出它们谁是少女谁是少妇。

至此才真正体会，“欲要看究竟，处处细留心”的话。错过时间段，或了了地旁观，还真发现不了它的奥秘。重新审视它的别名“申时花”，名副其实。以前一读而过从没思考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现在知道先人总结的东西，那是经历了千万次观察、实验、记录、修正、保存下来的。各自的生命中，展现独有的美，愿意体验者，细节中可以找到答案和乐趣。

我小心地从一旁拨开它一端的枝叶，把手伸进地面的部位向上触摸，坚硬粗壮的茎，依次发出大大小小九个分枝，每个枝条上又发出七到十几条细枝，每个细枝上长四对以上的叶，再从每对叶的基部继续分枝……每个枝的顶端抽生长长的花枝，花枝上又长九到十几个更小更细的花枝，顶部长短不一的花柄，头顶柔软娇美的花朵，像纯真无邪的笑容，一边开花一边抽生拉长，爬到墙上，坠到地上，伸向门上，挡住阳台的过道，有些高达一米多，我把它们盘起来，立起来，可它长柔的枝条支撑不住沉甸甸的花枝，开枝散叶的茂盛，让人不胜欢喜。

“如彼昆山玉，本自有光辉。鄙人徒区区，称叹亦何为？”（韦应物）。我想，以后再也不喊它假高丽参、土人参，它就是它自己——“申—时—花”。

作者简介：

苟云惠，河南省南阳市第十三中学生物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南阳市作协会员。曾在散文诗等杂志及报刊网络发表诗歌散文几百篇，出版诗集《一朵比一朵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