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旋涡之戏迷瞪(四)

星岩

<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炸雷似的轰动声,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冲了进来,快速、嘈杂的脚步声,推搡、拥挤的尖叫声,呼儿唤女的召唤声,像决了堤的水,刹那间灌满了戏园子,礼堂内的三条甬道顿时注进三股人流,紧接着,劈里啪啦翻动座椅声像暴炒的豆子般响了起来,直到翻动椅子声渐渐静了下来,还有人在喊着找鞋子。矿山人的动作堪称冲锋式,进得快,坐得也快,虽然还有人进入,但乱哄哄的声音渐渐小了,走廊上也有了站立的人群。我们三人庆幸听了荣范大哥的话,坐在了靠后,又经选择坐在靠边又挨厕所的位置,假如坐在好位置上,既使早来了两个小时也不一定有坐。荣范直朝小虎眨眼,我知道他在心里说:我说的对吧,如听你的,坐在好座位上,早被大人拉起来了,最多是让你坐在腿上。小虎送荣范一个飞眼,晃了晃腿表示满意。舞台上的灯亮了,熙熙嚷嚷的声音静了下来,好戏终于要开了,我咕噜作响的肚子也听话似地停了下来,我们三人挺直了背,扬起了头,六只眼睛紧盯着舞台。&nbsp; &nbsp; &nbsp; &nbsp; &nbsp;</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正在这时,我握着座椅扶手上的右手被蹭了一下,从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个人走进我坐的这一排。哪儿来得冒失鬼?你也不看看,座位早满了,你挤进来往那儿坐?我心里抱怨着来人。可是,来人连一个字也没说,一屁股墩坐在我的右腿上。倏地,‹‹十万个为什么››塞满了脑海。我先是一惊,继而用双手托住来人后背,想把他推出去,我的手还未触及他的背,坐实了我腿上的人扭过脸冲我微微一笑。啊!我的眼球几乎蹦出眼眶,来人那看似陌生却又熟悉不过的脸,刹那间把我的智商归零,我推向她后背的手触电般地陡然垂下,像矿山哥们损说的:“瓷球堆儿” 一样,愣在座上。</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来者,是我送给蝈蝈的那一位。是两个字全没了的那位。她长高了,倘若在街上打侧肩路过,我不敢保证能否认出她,可她那回头微微一笑的样子我是怎么也不会忘掉。</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她拿着装有蝈蝈的笼子,没说一个字,只是双手不停地抚摸着,通红的脸上泪珠在眼窝滚动,看得出,如果不是小虎在场,她会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多亏有小虎在场,如其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一场面。小虎说:“春瑞同学,这是最好的铁头蝈蝈,你一定喜欢它的叫声。” 听到小虎的解说,春瑞的脸上才扭出了一丝笑意,点点头。我谢绝了春瑞妈妈再三让我们进家的邀请,向春瑞招招手,然后拽着憨态十足的小虎出了她家的院门。</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我望着春瑞,她坐下后把双肘拄在前排座的靠背上,托着下巴。她还梳着三年前的解发头,只是头发比以前长了许多,垂下了脖际。我的脑海混成了浆糊,竟然没有发现大幕已然拉开。</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她那时的头发没有今天这么长。那一天,我正小心翼翼地翻着她的‹‹新华字典››查找一个生字,谁知就在这时,照明弹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大声说:“下课了。”我被他拍地打了个激灵,随着啊的一声,手中的‹‹新华字典››被撕下了一页,我惊呆了,照明弹也傻眼了,同学们听到我的叫声,纷纷围了上来,看到被撕下一页的‹‹新华字典››,大家愣住了,本来嘻嘻嚷嚷的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是啊!这可是本一元二角钱的书,不用说在我们班只有一本,在老沟矿小学也没有第二本。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跳皮鬼也收不住泪水了,照明弹脸色刷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我的身旁竟响起了微微的笑声,春瑞从我手中拿过‹‹新华字典››,把撕破的一页插入书中:“没事。”脸上的小酒窝像朵小菊花深深陷入腮中,她把齐耳的头发用手向后一拢,低头俯耳对呆若傻瓜的我说。</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礼堂内的热烈气氛越聚越浓,而不受节制的屁味,不穿袜子的臭味,光着膀子的腥味,不用牙刷的秽味,人挨人、人挤人的体味,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降落伞,紧紧将人们罩在其中,我鼻子发紧张大了嘴,悄悄把背推向座椅,扬起了头。她感到了背后的空隙,搭在前排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向后微微一撑,我的鼻腔中顷刻吸进了一缕淡淡的……土豆出锅时的热气?山丹丹花的香气?妈妈的奶味?还是婴儿的体味?我合上了眼、闭紧了嘴,极力用鼻孔探收着,胸部、腹腔就像游动着一股春风,驱散了浑身的秽气,身体像小鸟一样飘在了空中。</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舞台上的鼓点越来越密,可春瑞的心却越来越凉。三年多了,自从进入煤大二中,爸爸也调离了原单位,妈妈为了照顾没明没黑工作的爸爸,也随他调入新单位,家也随之搬了。学校是新的,家是新的,同学是新的,最让春瑞脸上挂霜的是:同桌的男同学比老绵羊还老绵羊,成天嘟噜着个胖脸蛋,挤出的笑容都是酸的。第一个学期,一到星期日休息,自己就想上老沟矿,可连辆自行车也没有,新家离老沟矿又远,步行根本不可能,爸妈也不让去,没法子,只好朝爸妈撒气。日子越过越快,可天亮的影子却越来越长。自己喜欢他的跳皮,喜欢他坐不住的神气,喜欢他像个矿山老爷们般的直肠子,喜欢他助人为乐的热性子,更喜欢和他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躲在他身后,再恶的老鹰也抓不着。</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可现实总比愿望简单,前些天听爸爸说:单位的宣传队要上老沟矿演出,自己使了牛性子,爸妈才同意,宣传队的大哥、大姐们很照顾,可人实在是太多了,谁知他在那里?直找得酸了眼、麻了腿,才看到了天亮,多日不见的老同学,居然连个问字也没有,春瑞身上冒着汗,心里确有些凉。怎么了?我坐在他腿上,他没推我,这说明他认出了我,既然认出了我,为什么不问问我,在二中的学习怎样?新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找我?气得我只好撑直了双臂向他抗议,我多想听到:你考了几分?你还好吗?那怕是两个字:你好。也行,实在不行说一个字也好,可你怎么连个啊字都不肯说出来?难道我们三年的学习生活,你没一点记忆?蝈蝈走了,可蝈蝈笼子我一直保留在家里,你怎么就不再给我送个蝈蝈呢?你难道连这点想法都没有吗?眼中差点落下了泪,只好重重地蹭了蹭屁股,把背向后推。</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礼堂内的气氛风生水起,一会儿掌声雷动,一会儿好声四起。身旁的小虎和荣范,高兴时,拍腿大笑,沉默时,撩起前襟直擦眼泪,他们忘记了一切,时而和土匪打斗,时而和小分队站岗,为李永奇的盼望成真而高兴,为小常宝的悲愤而紧握拳头。可我似乎和剧场隔绝,置身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霞飞世界里。隐隐感到右腿又增加了些压力,可又十分喜爱这种负重,心里只想着重些、再重些。但愿这种重压在腿上、身上,永远,永远。我忘记了和她同窗三年的学谊,忘记了和她玩游戏的嬉戏,忘记了她佯装大人的训话,忘记了临别时她送笔记本的嘱托,心里只有一种冲动在冉冉升起。</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我也为自己现在的行为错愕,以前妹妹光着腿压在我身上,我没有任何感觉。而今春瑞压着我,心中确升起一股莫明其妙的冲动,一种渴望、兴奋、猎奇般的异样冲动猛烈撞击心头。心通…通…通地跳着,像一辆高速路上行驶的汽车,车外嚣杂的声音、明快的景物一闪而过,车内却异常地平静。我真不明白这叫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求助地拉住了小虎的手,虽知,小虎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舞台,我拉住他的手被粗鲁甩开。我只好牢牢地盯着春瑞的后脑勺,默默祈求她再回一次头,那怕是微微一偏也好,我会小声说:你好。也许会大声说:哈拉少。(俄语,你好。)可她拗执地就是不回头。我也想用手指头厾一下她的后背,可手像没了电的机器人,根本抬不起来,我心里骂着自己: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儿去了?小跳皮怎么变成了蔫巴虎。更让我不齿地是:两腿间的小灵物,像孙悟空从耳中抽出的金箍棒一样,竖了起来,我羞得恨不能脚下有个洞钻了下去,要不是礼堂内黑漆漆一片,我那通红的脸,真不知该放在何处。这时的我,像在品尝她酒窝里的酒,酒源源不断,酒窝越来越深,又像在六零年得到了一个馒头,也像在庄稼地里拾到了一块宝石,更像算术考试得了5分,心中像在喝糖水时又加了一勺蜜般的高兴,犯困时送来了枕头似的愉悦,可又像初看‹‹红楼梦››小人书,满脑子的浆糊,更像下井头上的灯没电了,不知该走向何处。眼前只有她的背,开头是有些哆嗦,而后是些抽搐,更多的是像座大山耸在那里。</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世间的事总是短暂的,越是高兴的事,时间过得越快,对于莫名其妙的高兴更是像闪电。</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骤然,眼前一片光明,乱哄哄的声音四起,尤其是屁股脱离座位,椅子板的反弹声更是怦怦啪啪地响成一片。突然,耳边响起了荣范的尖叫声:“是你、春瑞!咋来的?” 紧跟着说话慢三拍的小虎也说:“春瑞?真的是你!多会儿过来的。” 他两抢着和春瑞拉手,荣范还拍了拍春瑞的肩膀。高兴得好像三岁小孩。我腿上的压力没了,身子反而软得站立不起。直到她说:“戏好看吗?” 我说:“好。”“该走了。”“啊?”“明天还来吗?”“来。”“能给我占个座吗?” 还未等我回答。荣范说:“我包了。” 等我说行时,来了一个人把她叫走了。她走了,我连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看清,等小虎问我杨子荣演得好不好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小虎的问题,因为脑海里晃着的全是背影。</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第二天傍晚,我扒拉了几口饭便撂下了筷子,连妈妈的问话都来不及回答,也忘记了叫小虎,一头闪进了荣范家。荣范大哥看见风风火火的我,边吃饭边慢条斯理地说:“福蛋,还想看戏?” 我赶忙点点头说:“想看。”他又吃了一口窝头说:“看不成了,两派又打起来了,宣传队上午就走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大哥和自己开玩笑,直到荣范说:“打仗也不看时候,都他妈的疯了。” 我把眼紧紧盯向荣范大哥,舌头快速地在口中滚动,张开有些麻木的嘴问:“大哥…真不…演…了?” 荣范大哥叹口气说:“不演了。” 我的心一下子像块杂在矸石里的炭块,从车上被倒了下来,不知滚向了何处。</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世浅不知何为忧,媚上眼笼自带羞。敢问一声君安否?少小童真不知愁。</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君居矿山头,我住矿山尾,夜里梦君不见君,只见矿山煤,此煤出不休,此念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矿山美。</p><p class="ql-block">&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初稿于2015年11月6日&nbsp; &nbsp; 2021年8月23日脱稿星岩</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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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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