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旋涡之 戏迷瞪(三)

星岩

<p class="ql-block">  煤,从我出生就和它交上了朋友,我爱嗅煤那种似油非油,似香又无的味道,我爱摸亮晶晶、光闪闪,冬天也不冰手的炭块,我更愿意看煤燃烧的火焰,那红色火焰不正是矿工的一颗心吗!在矿上,煤就是一切,一切为了煤。可是,到了煤大一中还能看到煤、摸着煤吗?我不知道了。翻身间耳朵里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到了学校,还能听到老沟村的鸡叫吗?那可是唤我起炕上学的时间约定。还有,老沟村的羊叫驴嚎猪哼哼,煤大有吗?更有那美妙动听的蝈蝈声,在煤大能听到吗?习惯了矿山生活的我,真不知煤大一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的脑海里全是石头房,全是老沟矿和老沟矿的煤。满脑子晃动着我的发小,我的同窗学友。我的心就像算数成绩,算数成绩又像八月的天,上午晴空万里,下午瓢泼大雨。一想到算术成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p><p class="ql-block"> 从小学三年纪开始,我就和她同桌。她叫春瑞,爸妈只有她一个孩子,家在桥东蓝砖房,她妈妈在矿上灯房上班,她爸爸是邻矿一所中学的校长。春瑞在我眼里比家金都腼腆,骨子里好像有她爸爸的遗传,天生有教人的素质。</p><p class="ql-block"> 说起我的学习成绩来,语文没得说,上语文课,我从来没有举过手,成绩也是杠杠的,常被老师夸奖。爸爸说:“福蛋爱看小人书,长了见识。” 可我觉得爸爸的话有一半对,另一半,让我想起了春瑞,她有一本全班唯一的55年版的‹‹新华字典››。看来是她爸给的,字典用牛皮纸包着,页面没一点磨损,春瑞用得很小心,别的同学从来不敢向她借字典,遇上不认识的字,宁可等老师。只有我等不及老师,尤其是‹‹红楼梦››小人书,经常遇见拦路虎,你不查字典,根本认不得字更不明白它的意思,有时急得我直蹦高高,真想让爸爸给买本‹‹新华字典››,可一问春瑞字典的价格,她说是一元二角。我蔫了,一元二角,就算我十天不吃饭,也凑不够这一元二角钱。我只好向春瑞求助了,开始时,我把写在字条上的陌生字递给她,她一、一给我标上评音、字义,渐渐地我也学会了查字典,她干脆让我自己查了。这不但加快了我看小人书的速度,也使我比别的同学多识了好多字,我感谢小人书,更感谢春瑞的‹‹新华字典››。不过,我有一个坏毛病,从小就不爱计算,所以算术成绩忽高忽低,有时打5分,有时考0蛋,妈妈说我不用心,二姐说:“天生就不是当售货员的命” 。大姐打圆场:“福蛋是蝈蝈,高兴时跳得高,不高兴跳得低。”我觉得大姐的话有道理,蝈蝈跳得高是有追求、有目的,跳不高是没想法、逗你玩儿。算术成绩忽高忽低,就是我对它没兴趣。幸运的是孟永杰老师把我和春瑞安排为同桌,过了不久,我就被春瑞的心细如发所折服,心中明白,原来女孩的微笑比拳头更有力量。孟老师把男、女生搭伴为同桌,实为高招。说老师是灵魂工程师,我打心眼里称赞。受春瑞潜移默化的感染,我、小跳皮,跳得没原来高了。老年人说凡是跳皮的男孩都聪明,我的语文成绩说明了这一点。可我要说的是:命运有的时候真的捉弄人。 </p><p class="ql-block"> 当年的中学考场设在口泉。公鸡的第一声鸣叫还未落地,爸爸牵着我的手出发了。20多里路对爸爸不算什么,可我刚13岁。学校是上午10时考语文,而我直到坐在考桌前也没休息一分钟,坐在椅子上,我再也支撑不住下沉的眼皮。要不是监考老师叫醒了我,我真不知道睡到啥时候,煤大一中更无从谈起了,直到今天我也记得那位叫醒我的李老师,瘦高的个子,一面倒的分头,鼻梁上驾着一幅眼镜,摸着我的头说:“累了?孩子,快写答卷吧”。我飞快地写着答卷,下课铃响时,我刚刚给写完的作文打上了句号。下午2时考算术,我打开卷子发现,好几道试题,春瑞帮我练习过,就是最后一道试题,她也给我讲解过。我偷着乐了。考语文,我最后一个交卷,考算术我第一个交卷。矿上人说:绊了一跤,踢起块炭,有失必有得。接到入学通知书后,我才知道再也不能和春瑞同桌了,也不能在一个学校读书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春瑞的学习成绩在老沟矿小学是名列前茅,她更有一位让人羡慕的,当中学校长的爸爸,辅导她学习根本不是问题,可她考上了煤大二中,本来上煤大一中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我心中恨春瑞老爸:亏你还是个校长?还不如我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爸爸呢。经过几天夜里的辗转反侧,我终于想出了春瑞的一个嗜好:她喜欢听蝈蝈叫。</p><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六三年八月卅十日,爸爸把我送进了煤大一中。我踏进了学校的大门,才觉得老沟小学太小了,校园里那欢迎新生入校典礼台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那整齐、明亮、带有走廊的教室;那平整、宽阔、划有跑道线的体育场,是那么庄严,那么高大,那么整齐。当班主任周老师像妈妈一样牵着我的手,问我从老沟矿来学校累不累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原来:普天下的老师都视学子为孩子。我挺直了身子,扬起满是汗水的脸,回答周老师:“我不累。”爸爸放心地走了,临别时,爸爸本着脸说:“好好学习,不要丢老沟矿人的脸。”我在煤大一中的同桌仍然是位女同学。我虽然没敢在课桌上画三八线,可心中的三八线比在老沟小学上一年级时划的三八线又粗又长。煤大一中三年的学习生涯,我是在紧张、兴奋中渡过的。煤大一中的学习生活,不但磨去了小跳皮的棱角,也使的我在知识的海洋里体验到了畅游的欢乐。追求知识欢乐的热望占领了脑海空间,入学时念念在心的“春瑞”二字,一年少了一个。我和春瑞的“友谊”也像天上的流星,虽然也曾灿烂一时,但很快就消失了。 </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曾和同伴们掏过蚂蚁洞,看着地上乱窜的蚂蚁,我们很开心。蚂蚁在我们眼里连屁也不算一个。让它活,它就能活,随便捏死一个,没人会说你有错。</p><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六六年七月的一天,正在教室里埋头冲刺高中的我,被学校里的高音喇叭打碎了学习梦。从此我的学历定格在:初中。</p><p class="ql-block"> 我讨厌在教室里无休无止的斗老师,我讨厌不着边际的高音喇叭破坏了学校的宁静。我更不愿看到一家人为“理”反目成仇。但是,爸爸是工人阶级的一员,我是矿工子弟,保卫毛主席是我们的本能。于是,我参加了一个革命组织,可有些同学们说我是保皇派,要斗争我,我不服气: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坚定捍卫者,怎么是保皇派?一气之下,加入了马路三司。在马路三司的日子也不好混。同学们的白眼让我失落,求知的无望让我心碎,零乱的学校让我寒心,回家吧,家人不会怪怨我。可在家看书,高音喇叭震的头痛,想窜个门子,人们都在辩论。一切都是批斗封、资、修,就连小时候玩的拍洋号儿游戏,矿猴们也不能玩了,造反派头头说那是四旧。我真正成了人们耻笑的那种在马路上晃荡的第三司令部的人。</p><p class="ql-block"> 老沟矿乱套了,家里内斗,街上外斗,马路上整天都有头戴安全帽,手持长矛,乘着敞蓬大卡车游行示威的人。家里没人了,街上没人了,矿上的升降罐笼不响了,下井的人不见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人们都往大礼堂跑。大礼堂是老沟矿在58年建立的一座大型建筑,也是老沟矿最抢眼的地方,在矿区也是屈指一数。建它时用了25万元人民币。过去,只有在开职工大会,演戏、放电影时才会用它。现在大礼堂成了矿上最聚人气的地方,批斗会、誓师会成了常态,辩论会、文宣队也在此上演,大礼堂成了矿上各派争夺的政治舞台。</p><p class="ql-block"> 太阳爬上东山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天也渐渐远离了大地,山头也应时的退去了夏装,秋凉了,可是,矿山人的政治热情却像春节里的旺火,越烧越旺,越烧越高。人们卷入了狂热的互斗中。霜降这一天,和我一样参加逍遥派的小虎急匆匆来到我家,他一反常态,脸上绽出了光彩,头上冒着大汗。进门还未站稳脚跟就开了口:“大礼堂今晚演节目。”“糟派的?好派的?” 我反问道。“这次没派,唱大戏。”“胡扯,连二人台都不让演了,还大戏呢?” 我躺在炕上连窝儿也没挪,不耐烦地反驳小虎。小虎越急头上越冒白毛汗:“真…的,是大戏…还是样板戏。” 这些天窝在家里真把我憋坏了,再说了,大礼堂除了开会再也没放过电影、演过戏,听小虎这么一说,我高兴地从炕上爬了起来。爬起后头凉了一些,又耷拉下了脑袋:“演这么好看的戏,坐位肯定紧张,那能轮上我们?”小虎一听也没了精神,是的:人家革命者,不会闲在炕上,看戏这种美事肯定不会让人。小虎甩掉了踩倒后跟的鞋,灰眉处眼地上了炕。他坐着,我躺着,好长时间谁也没说话。突然通地一声,小虎用手捶了一下炕,眼瞅着天花板说:“要不咱再去找三瓣嘴?” “拉倒吧!三瓣嘴看见我连话都不说。” 我头枕在炕上动也没动。三瓣嘴也是我俩的同学,官名宋荣范,住在石头房前排第二间。他在下课撒尿时,被同学挤下了坑,那时的厕所简单,前面是蹲坑,后面是便池。所幸的是,荣范掉下坑的前一天,学校派人掏干了粪池,如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足有两米的深坑把荣范摔地够呛,卫生所虽然给他缝合了伤口,可他的上唇留下了深深的一道伤痕,好像兔子的嘴一样,故尔大家都叫他三瓣嘴。他的大哥是大礼堂放映员,以前常偷偷领我们看电影。文革开始后,没电影放,他也呆在家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荣范参加了造反派,我和小虎是逍遥派,虽然不是对立面,可观点根本不同。前天,我上西山,他下西山,看见我没哼一声,我也没理他。小虎见我一点精神头也没有,突然大声说:“可今天的样板戏是‹‹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来矿了。”一听说杨子荣,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问小虎:“真的能看杨子荣打虎?” 小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出溜下地,连鞋也没穿,在地上兜着圈子直搓手。不行,为了能看杨子荣,拉下脸也得去找荣范,我心里嘀咕着,看了看小虎,小虎直点头。没想到的是,进了荣范的家门,他正站在当地,好像知道我俩要来,上前一步抓住我俩的手,使劲摇着,脸上还滚下一串泪珠,我甩开了他的手,给了他一拳头,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和小虎也笑成了一团。</p><p class="ql-block"> 荣范大哥提前从侧门把我们领进了大礼堂。临走时,他看着高兴地直跳脚的我们,板起了脸说:“这是上头的宣传队,矿上刚清了场,你们别捣乱,乖乖躺在椅子上,等开场了,你们再坐起来。”</p><p class="ql-block"> 大哥走后,我们叁人耐着性子躺在他指定的座位上,连一句话也不敢说,静地能听见我们长短、粗细不一的呼吸声。借着墙壁上那莹火虫一样的灯影,我惊讶地发现:幽静而空阔的礼堂四壁,被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遮盖的严严实地,挂大字报的人可谓用尽了心思,由于礼堂四壁有回音设计,大字报不能贴在凹凸不平的墙体上,他们便从上往下横着拉了多道8号铁丝,一层一层地把大字报挂在铁丝上。大字报有的一张纸只写一个字,有的横七竖八写着几个字,有的黑字上还打着红色的大叉,矿上的文人太少了,成行有序的大字报很少,看到只写一个字的纸,我心里揪得生疼。我写作业时写错一个字,也会用橡皮轻轻擦掉重写,根本不舍得撕下一页丢掉。在昏暗的灯影里,那红色的大叉叉像把尖刀,血淋淋地让我紧闭了双眼。</p><p class="ql-block"> 时间慢得像牛车,磨得浑身不自在,我实在耐不住椅子间隙的棱角咯身,慢慢欠了起来,谁知,邻座的荣范早已坐直了身子,看我起来,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小虎,咧嘴一笑。荣范大哥给我们指定的位子太背了,不用说我不乐意,连荣范也不高兴,反正看节目不对号,只要我们不坐前三排,坐哪儿都行。可,大哥的话又不能不听,经过我们再三商量和选择,我们决定坐在靠后又挨走廊右手的三个坐位,坐这里离厕所近,和我们争位子的人也少,而且走动随意,这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自由挑座,心里十分满意。时间在我的脑海里像位快游近彼岸的泳者在尽余力一拨一划地爬行,我不由地又紧了紧裤带。捅了捅左手的小虎:“还没开门?” 小虎摇摇头,用左手扯了扯荣范,荣范开口了:“快了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