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土老院子,梦想亲人热炕头。

云中龙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西北的冬,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户外,雪花飞舞;屋内,炉火通红。有人说,这通红的炉火,燃烧的是西北人生命的粗犷与激情;有人说,这洁白的雪花,象征的是西北人格性的纯朴与率真,而我窃以为,炉火虽热,却饱含着亲人牵念的悲凉愁绪;雪花虽冷,却蕴藏着游子思归的痴热情怀。四季转来转去,岁月有风有雨,感慨或多或少,唯独故土、老院子以及亲人、热炕头,却镌印在记忆深处,任天长地久,白云孤飞,刻骨镂心。</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是西北人。老家在古浪山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位于甘肃省中部,河西走廊东端,乌鞘岭北麓。我的老院子就座落在村东茅刺屲下一个宽敞的土台之上,因此,村里以及周边的人都习惯称我们是台台上的人。庭院中,正北三间拔廊房子,我们一家居住,正南三间拔廊房子,伯父一家居住,正东无院墙,是高高的土崖,正西是高大的门楼。先前,这院子本是一个四合头大院,是祖父发家时大兴土木修建的,后来斗地主分财产,东西两边的拔廊房屋以及院外搁置农具、粮食及羊毛杂物的栈房,牛羊马棚都让贫雇农分走了,好多人拆了好几天,拉了十几皮车,剩下南北两面房子以及大门。后来,伯父一家另择新址搬走了,祖父将两扇大门一扇分给了伯父,一扇分给了父亲,父亲因陋就简改成了单扇大门,架子车可以出出进进,倒也紧成,却失去了昔日高大威严的风采。</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院前是一道二三丈高的土坎子,土坎下是南北走向的一条巷道,穿过巷道便是生产队的上场。村里有二个场,一个上场,一个下场。秋天,拉运麦捆豆摞的时侯,总能听到车把式高亢的吆喝声,清脆的鞭声夹杂着骡马吭吭哧哧爬坡的声音,那急促的蹄声和铃铛声交融在一起,既沉重又悦耳。这条巷道,晴天是巷道,雨天是水路,夏日遇到暴雨,七沟八梁的雨水汇聚成洪流,沿着巷道流向坡下的涝坝。涝坝聚满洪水后晃闪晃闪的,很是壮观,一群一伙的人站在涝坝顶头的学台上,看波浪翻滚的洪流,看雨后天晴的彩虹,很是红火热闹。为了防止洪水屡次冲刷土坎而向内蔓延,父亲用石头镶嵌了一条十几丈长,二三丈高的防护墙。那时没有水泥,过几年总会倒塌,重修的时侯我们老老少少一起干,拾石头的,抱石头的,码石头的,得用几天时间。我的院落左右各有几户人家,沿南边第一家是三猴家,第二家是改爸家,朝北边,隔着一户杨姓人家便是生产队的羊圈,七八丈的土崖,下面有二个窑洞,说是窑洞并不确切,因为那是反美帝反苏修时,深挖洞广积粮的“防空洞”,也叫“战备洞”,一直通向屲的顶峰,与屲顶蜿蜒曲折的战壕连接着。后来,因为没有战事,地道在入口二三十米深的地方砌了一道墙,一个变成了冬暖夏凉的羊舍,一个变成了放置牛羊饲料的库房,铁将军把门,保管员封印。小时侯,我们没少在这地道玩,或许是源于《地道战》故事片的启发,地道内每隔一段设有通风口、防水井、单人掩体等等等等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东西,让人惊叹。院后的茅刺屲,因屲上长满了高高低低的茅刺而得名,这茅刺屲是村庄的护山,当年回匪作乱时,有些人躲在茅刺墩下才逃过兵荒马乱,所以深得全村人敬仰,既便是粮缺柴缺的五六十年代也保护的完完整整,偶尔有村里不知事的婆姨折枝刨根,不仅会得到队长的严厉批评,而且会引起全村人怒骂,所以砍伐茅刺的人少之又少。到了夏天,满屲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芳香浓郁,有了花香便有了鸟语,这里也成了成群结队的麻雀落脚的地方。冬天,皮肤因寒冷或干燥而皲裂,裂口挺疼,人们在这儿拾雀儿粪,到家后,先用温水烫了手,再用麸皮搓了上面的皴皮,然后敷上雀儿粪,疗效挺好,我们也试过,后来有了棒捧油,防护效果好,人们就掺在一起使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山洪暴发的时候,污浊的洪水与高处人家水洞中流出的水混合在一起,冲击着石头草沫,发出轰然闷重的声音,流向坡下的涝坝。一阵阵雷声,一道道闪电,惊心动魄,老人们总会说:老天又在击人呢,那里又有坏哈良心的人了。涝坝里,被山洪激流卷入零碎细小的草禾木柴棒、牛羊骡马粪甚至小鸟小虫等,漂浮在上面,翻滚的波浪将这些杂物拍打在涝坝旁边,等雨一停,村里人声鼎沸,自动成群结队向涝坝赶去。“走哎,捞浪沫走哎……”的声音漫过山村。“浪沫”是添炕最易燃最廉价的燃料之一,勤快的人家早已备好了捞浪沫的家什,占据了有利的地形,黑压压的人群挤的水泄不通,家中有毛驴、架子车而且劳力多的,便捞便拉,散在门口宽敞的地方,通过数次翻搅日晒,放置在不漏雨水的房或棚中,等待冬天填炕之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家的灶房,在院落西北角,是个不足二间的低矮平房,梁是对接的,进门西南角是个小小的火炕,西北一溜灶台,三个灶囗,一个可按大锅,年头节下蒸馍,过年烫猪烧水,一个可按中锅,夏天用柴火做饭就用这个,连着炕的是个煤灶,冬天除了做饭,还通着火炕,东北角是个盛豆花的仓子,筛好的豆花草就放这里,用来喂猪,上面放着案板,做饭揉面时放下来,用完后立起来,而东南一溜则是大小不同的缸,有盛大鱼拉来的泉水的,有盛苦水井驮来的苦水的,还有盛只能洗锅抹灶洗脸的涝坝水的,夏天还有水黾蟞虫之类的脏污物,还要用锣过滤一下,干旱山区如此缺水的状况可见一斑。我从小学六年级到高中一直在外村走读,早出晚归的饭食,都是在这烟熏火燎的厨房里食用的,那怕是一碗白水面,那怕是几颗煮洋芋,都让我吃的格外香甜。这浓浓的炊烟,熏黄了我母亲的面孔,是她越来越多纵横交错的皱纹,陪伴我度过了上学的时光,我从柴木的纹理中能分辨出母亲的艰辛和慈爱,而且烂读于心,在心中谱写了一篇母亲水月光华直冲九霄的无字青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生如水,岁月流长,我家不知不觉已成为祖母、父母、六个兄妹的九口之家,随着人口越来越多,住房倍感越来越窄,于是,父母亲利用出工前收工后的时间,早起晚睡,整地基,端土坯,将原来三间拔廊房子,通过拆繁就简,建成了六间土木平房,三间依然坐北向南,由父母亲和三个小的兄弟居住,三间坐东向西,由祖母和我们大的三个姐弟居住。房屋正中是双扇门,两边都是比“牛肋巴窗”稍好看一点的套花窗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二姑夫和小姑夫两位匠人帮忙做的,他们分兵两路,一人两个,小姑夫做的,里边平平整整,缝严卯合,贴窗纸极省劲,二姑夫比较粗心,做完后里边没推平,贴窗纸稍有点费功。每年腊月三十,母亲便用红纸剪上花或鸟贴在四角和中心,然后再贴上白纸。到了晚上,在煤油灯光的映照下,红红的色彩,鲜眼好看,透出一股喜气。我们大些的时候,糊窗纸便成了我们的工作,难粘时稍有埋怨,父亲总会皱皱眉,意思是人家不要工钱白做,白吃萝卜你还嫌辣,我们都在不敢作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老家,家家户户都有一方土炕,这是千百年来,祖祖辈辈延续生命的地方,也是农村人熬寒越冬所必需的东西,每个家庭的温馨和幸福大都聚焦在这土炕之上。说起土炕,我们家不但有,还很热,都是父亲亲自背石板做成的。村里有石板的地方叫臭柏沟,沟里都是石头,石头缝里生长着黄酸刺和野葱花。(黄酸刺的果实是鲜红色的,极好看,只是味太酸。葱花还未开败的时侯,一根根捋下来,再摘头晾干,呛锅之用,味道极美。)但是,要想找寻铺炕的石板却不容易,既便寻到了这种类型的,还要用凿子、钢钎、大锤的东西分成石板。可是,父亲是生产队的羊倌,一年四季跑遍了沟沟岔岔,早已物色好了取石板的地方,但石板在沟底,路在半山腰,需要一块块从沟底背到半山,装满一架子车后,再用毛驴挂了辕,拉到家中,手心里起皮,眉梁上淌汗,颇费周折和力气。直至现在,每到冬天,想起这辈子睡得最香甜最舒服最安逸的热炕头,就想起父亲受过的那些苦,心里酸酸涩涩。土炕,是父亲的脊背,睡在土炕上,就象靠在父亲坚强宽厚的脊背上,充满幸福的味道,不但有柴草的味道,还有父爱的味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提起热炕的温暖,便会想起母亲的温暖。母亲,单氏,原籍古浪县干城公社双川大队小旱川人。在我后来的影响中,母亲除了生我的痛苦就是养我的艰辛,除了农活的能干就是家庭的孝顺。在农活上,母亲是个多面手,耙耱耕锄,打碾扬场,烧灰收割,凡是男人能干的活她样样都会干,而且胜过男人,虽然裹足了,但十分干脆利索,不仅技术全面,而且不惜力气,因此,生产队结对干活时,总有许多人争抢。在家里,母亲更是孝顺,祖母的衣服她洗,祖母的房间她扫,祖母的炕她填,而且,做的十分细致,想的十分周到,除了在祖母的炕上铺上一层较厚的麦草、一层席子、一层毛毡、一层红毯,还特别缝制了软绵绵的毛褥子,枕头上衬了一片海绵。一年四季,早上总是熬好茶端给祖母,每顿饭第一碗首先要端给祖母。祖母一生病危的情况有三四次之多,数月熬煎,眼看不行又缓过来,其中就有母亲悉心照料的因素,至到七十八岁高龄寿终正寝的时侯,还握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放,那是一种无声的感谢。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母亲照顾老人拉扯儿女,早起晚睡,废寝忘食,咽糠嚼菜,节衣缩食,消耗着生命的最大能量。回望母亲走过的路,是一条春风之路,给予了亲戚朋友无比愉悦的温馨;是一条春雨之路,给予了长辈儿女格外亲切的滋润。提及母亲,每个人心中总有一股股的暖流涌动。母亲是一盏油灯,默默地燃烧着,至到油尽灯灭,力竭汗干,还放不下家和儿女们。</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家中的土炕确实朴素平淡,但它无时无刻都在温暖着一辈辈骨肉相连的亲情。我父亲姊妹六个,我父亲排行老二,也是唯一的男孩。我的五个姑夫姑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没有一个端公家饭碗的,不是我的姑妈们不漂亮不优秀,那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那个口号震天、阶级斗争异常激烈的年代,哪个吃公家饭的,敢娶地主的女儿做老婆。姑夫姑妈们年头节下总是不断来看望祖母的,只是那些挣工分度日的年代,从春到冬一年到头大多数的时间都缠在农业社的农活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空闲,队长也不可能准假住上一晚,唯有在严冬以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才会有所放松,捎书带信,不怕山高路远,冰倒雪滑,约齐了住上一晚二晚,而这段日子也成了我家中最开心热闹的日子。您看,炕上,祖母居中,姑夫一边,姑妈一边,一个个盘脚屈膝,正襟危坐,既不敢东倒西歪,也不敢斜躺横卧,特有规矩。她们端碗的规矩、夹菜的规矩、嚼食的规矩、加饭的规矩以及说话的规矩等等,都在此时此地呈现,一方土炕俨然成为我们后一辈学习规范礼仪的教堂。此时此刻,无论他们家中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都被一种浓浓的亲情包围着,说着笑着闲扯着,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到了夜间临睡前,母亲还要再次端上四方的炕桌,盘中拾上馍,碗中倒满茶,算是给姑夫姑母的夜宵吧。母亲把炕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铺的平平展展,让姑妈们挤在一个炕上就寝。姑夫们则和父亲挤在一个屋里,这一晚,冬天不在寒冷,夜会变得短暂,姑夫姑妈们喧这喧那不知不觉已到了天亮,这一晚也是我们姊妹几个趁机到闺蜜玩友家便借宿便玩耍的好日子。如今,姑夫姑母之中已经有一半魂归乐土,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一直印刻在我脑海中,留我们念想。在我心中,姑夫姑母如同天上的太阳,无论我站的多高,他们的高度都不可企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的影响中,冬天的祖母是我们炕上的一尊活佛,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静静地坐在炕中央,似醒似睡。睡时口中“噗噗”的吹着穷土,醒时嚅动嘴唇喃喃自语。就是这尊佛,保佑着我们一家健康平安。祖母六十多岁时,眼睛害了疾病,视物模模糊糊,可是,只要我们穿了针线,她还可以大针马线的缝好我们断了的书包系,磨开的袖口等等,太阳刚下山,她总是早早褥好了被窝,只要我们一上炕,便感到全身热乎乎的。在那物资匮乏的时代,我们还小,晚饭后,不是各庄各村打听着去看电影,就是捉迷藏玩打仗,回来的时侯,烫炕永远是祖母为我们准备的最美享受。祖母捻得一手好麻绳,虽然视力不好,但捻出的麻绳比眼睛亮的人捻的还好,粗细十分均匀。冬天祖母比较闲,但夏天的她依然手脚不闲,整天帮母亲喂个猪鸡,烧个开水,尽量帮助母亲干活。庄稼人的命啊,只要一口气不断,就没有一天的空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岁月深居,时光渐老,热炕头是蕴藉着“千年苍茫青史梦,一年迢递故乡心”的膏腴沃土,生长着人间亲情。天冷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听祖母讲流传千年古里怪里的故事,听父亲叭嗒叭嗒的抽烟声,听母亲刺啦刺啦的纳底声。炕,既是我们玩耍的天地,也是我们写字的舞台;既是农家逢年过节一盆盆发面的发酵场,也是妇女锥帮纳底一堆堆铺陈的搁放地……这里,演义着祖祖辈辈的情深意长,演义着时时代代的悲欢离合。睡在这里,泥土的芳香,始终萦绕在身边,与大地息息相通,舒适又自在,踏实而香甜,让人筋骨舒软,神清气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进入八十年代,随着政策开放,山区的农户逐渐有了向川区搬迁的苗头,我的姨父(姐姐的公公,同村)通过门路,举家迁移到海子滩,而他家的院子在村庄的平坦处,拉水拉麦都比较方便,因此,父母有了房屋换房屋的想法,后竟成为事实。我们搬出了祖祖辈辈住了百年的老院子,搬进了他们的家。二年后,在新院内东面空旷的地方盖了三间平房,玻璃窗户,宽敞明亮。两次房屋的修膳与扩建,凝结着父母的心血,体现出养儿不易,多子多女多不易的奋斗史。然而,最不幸的是母亲疾劳成疾,患上了食道癌绝症,从发现到临终,一年的时间,起先输药打针还起作用,越往后药越不起作用,从少能进食到完全不能下咽,母亲顽强的坚持着,从来没有呻唤过一次。人终久抵不住病魔,一年的煎熬,母亲成了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眶、全身骨瘦如柴的人,在一个秋风瑟瑟,凄雨淅淅的黄昏,母亲象一颗青梅悄然落地,跌落在浑浊的雨水中,苍茫的暮色掩没了生命的光华……母亲,在自己盘了没几年的石板炕上,永远闭上了眼睛,年仅五十五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我家的经济已经十分据拮,后期的医药费几乎都爬在帐上,幸好村医与我们粘亲带故,只让我们挪腾着慢慢支付,感恩之情恕不赘述。母亲的丧葬费也是赊欠的,好在乡党故旧、亲朋好友的挽礼与丧葬费几乎扯平,才未能让我们再次陷于窘境。我记得我的姐姐接到报丧后,从谭家井雇了赵二的三轮车冒着风雨一路赶来,风吹雨打,人悲路遥,特别是干城到村口的这五里路,一路泥泞,三轮车又搓又滑,不是熄火就是轱辘中塞满了泥,五里路艰难的行驶将近五个小时,简直是爬行过来的……有些东西是无法评估的,有些东西是无法秤重的,那就是父母在儿女心中的位置和份量!对亲人的感情,无论时空,无论地域,总是存储在心头,驱之不去,挥之不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九十年代初,我随潮流下山入川,搬迁至直滩镇,地处腾格里沙漠南缘,冰草湾火车站一带。离开故乡时,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雇用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上面装着父亲分给我的四麻袋小麦,还有一条三米长的木梁,四根檩条,十几根椽子,以及三个木箱和铺盖被褥,三岁的长子,一岁的幼女,二十二岁的老婆,还有一头不能带走的毛驴,这就是我份份置业的全部家产。必须一提的还有一份二三千块钱的债单,这其中有我娶了老婆的,也有治疗了母亲的,作为兄弟中排行老二的我,现已成家,这帐是应该我还的,也是值得我还的,因为这些欠款意义非同寻常,如有异议,一辈子内心都不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开始时父亲是不愿搬迁的,提及搬迁就摇头,或许是观念未变,或许是故土难离,总之不愿离开生他养他的这方土地。谁料,仅过了一二年,不知是什么原因,抱着死守家园决心的父亲,竟然也要搬迁下来。当时新平土地的优劣十分悬殊,后期的土地不是浮沙太厚,就是漏沙太深,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有收入,为了父亲,我将自己最初分得的较好土地一分为二让给父亲。为了补贴家用,,父亲也在冰草湾火车站找到了一份适合老人的工作,每天给站务段,电务工区、养路工区以及公安所、医务所,扫扫院子,拾拾煤块,种种菜园,随着从事时间越来越长,人也越来越熟悉,这些单位的干部职工,有想称农家猪腿的,有想买自养鸡的,有想买葵花籽的,有想买自磨面粉的,总让父亲代为寻问和办理。父亲忠厚实诚,懦弱老好,加之沉默寡言,人缘极好,深得信任。父亲辞世后,这些工区和单位的干部职工怀着悲痛的心情前来吊唁,送老人家一程,便是证明,这是后话,不在赘述。父亲每天早晨八点挑着二只空桶去上班,午后二三点挑着两只实桶回来,一头挑的是工区送的块炭,一头挑的是工人吃剩的饭,日积月累,每年家中烧煤不缺,还能养几头猪,收入很是可观。时光飞逝,一个身影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来来回回,风雨无阻,一付扁担一挑就是十几年,挑弯了腰,挑累了筋骨,也挑出了医治无效的肝硬化腹水,于二00九年,不幸辞世,享年七十八岁,埋葬在黄河工程小油路以南,直滩至新井第一个渡槽稍上的沙漠之中,面对度化了千千万苦难之人的昌灵佛祖,背靠养育了千千万脱贫之人的黄河母亲,与浩瀚沙漠朝夕为伴。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丢的丢,认的认,亲戚路终久疏远,再也很难看到寒夜围炉,篝灯对坐的情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回想我们最初从山区搬迁下来的时侯,住的是潮湿的地窑子,喝的是混浊的黄河水,一年四季,黄沙肆虐,春种的庄稼刚刚出土,今日一场东风,明日一场西风,有的被掩埋,有的被掠头,有的被拦腰割断,薄膜被刮的七零八落。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炽烤得人喘不过气,庄稼也喘不过气,在烈日下枯萎。一年下来,收入菲薄。灌区家庭,一人出门打工,一人在家作务庄稼,照顾在家的老人孩子上学,是当时的普遍现象。我也一样,生活的日子忙碌并且艰苦。幸好,父亲在车站干活,早早晚晚到我家转转,看看羊喂了没有,看看孩子们上学了没有、吃了没有,有时顺手喂着草,很是操心。我的两个孩子与父亲的关系特别融洽,特别是儿子,二岁至三岁那段时间,晚上一直睡在父亲怀里,因而对父亲有一种特别特殊的依恋感情。下山入川后,尽管我们分家另过,但只要吃点什么好的,小小的他们都会去叫父亲,有时侯是我们指派的,有时侯我们都不知道,有时候煮了玉米棒子洋芋葫芦之类普普通通的东西,两个孩子也会端一份给父亲,那种感情是我感到欣慰却想不到的。年青的时侯,我对孩子们特别严厉,有时山一般沉重的农活压得我直不起腰来,燥急了,心烦了,便把气撒在孩子身上,父亲见到后总会呵斥我一顿,人说隔辈亲,一点都不假。下水那些年,真的得到了父亲的帮助,要不然,也可能是返山复贫的那一部分人。记得父亲临终前几月的一个傍晚,我忙了一天,老婆又去外地打工,日落黄昏后我给孩子们日急慌忙拨了面鱼子饭,陪着孩子们写字的父亲也顺便吃了一碗,他当时随口说了一句:这可能是我最后吃你们的一顿饭了!当时,我也没在意,谁知这真的是父亲在我家吃的最后一碗饭,当时,他已有病,但我不知道严重与否,可能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回想起来,如梗在喉,心似刀绞。现在父亲没有了,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呵斥我的人,让我感到无尽的孤独、空虚和迷茫。尤其在冬日的漫漫长夜,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幕幕情景,追悔莫及。感恩父亲为我们做的太多,后悔我们为父亲做的太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这种痛苦恐怕今生今世永无止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时至二0一九年,故土的人全部迁走了,有的上了新彊安西,有的下了北套宁夏,更多的人走了西靖黄花。故土的家园,残垣衰破;故土的田野,荒草丛生。清瘦的学校孤立在山头上,象一位捋着胡须的老人,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倒塌。涝坝已经干涸,再也听不到蛙虫的鸣叫。故土已老,笑颜不在,如一本书,镶嵌着泛黄的字迹,书写着沧桑的历史。静静观望故土的山水,此也荒凉,彼也荒凉,一腔很黏很稠的苦涩,入骨入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行千里,心有挂牵。故土,是一支唱不完的歌,一首吟不完的诗,一袭说不完的梦。故土,像一朵云彩,人走哪里它就飘浮在哪里,萦绕在哪里。我希望,故土的院落与青山绿水常在,天堂的父母与日月星辰常在。每一次回故乡扫墓祭奠,看见一缕缕微风掠过墙头,看见一抹抹阳光搭在墙头,那凄美的风景,催人断肠。回来时,频频回头,似乎听到祖母还在喊我的乳名,似乎听到母亲还在念叨游子回归……去年,故土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推土机轰鸣,眨眼之间,院落,荡然无存;山川,只留车痕,满身伤痕的百年老榆惨惨戚戚,在寒风中孤苦伶仃地拭泪哭泣……故土的院落没有了,故土的父母更孤单。从此,远方的我,就象一艘远航的船找不到温馨的港湾,就象一颗漂泊的心找不到安放的胸膛。倘若再回故土,只能听垒垒坟茔,如樱珞敲冰,一字一句,讲述曾经的往事,岂不令人更加泪水纵横,唏嘘叹气……</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