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的日子⑦

红蜻蜓

<p class="ql-block">5、回家过年(2)</p><p class="ql-block">晚上八点,陈叔叔上街回来,他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喷着酒气,在自己的挎包中取出毛巾香皂,去澡堂洗澡。我和弟弟没有萍矿职工的工作证,享受不到这个待遇。陈叔叔洗完澡回到房间,不停地用毛巾擦拭湿头发,他指着一个空床位说:“这张床到现在没人来睡,我就睡这,你们睡我的床位。睡吧睡吧。”我和弟弟利索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金伢子,下雪的天你打赤脚站在塘泥里,不冷吗?”</p><p class="ql-block">“不冷,一点都不冷。塘泥里有很多蚬子,你也下来搜吧。”金伢子说的蚬子,其实是田蚌,当地人叫蚬子。只见他拎着水桶,一弯腰就从塘泥中搜出一个田蚌。</p><p class="ql-block">我脱下胶鞋挽起裤腿,也下到水塘边。隆冬时节,生产队要组织挑塘泥肥田,修护塘坝,将塘里的水基本放光了,只剩下不到一尺深的余水。我盯着水面,没有发现一个田蚌。金伢子教我:“你看水下的泥面有一条印子,印子到这里不见了,看到一个泥坑吗?朝这个泥坑搜一手下去——”金伢子边说边示范,果然搜上一只比手掌还大的田蚌。这太好玩了,我和金伢子一起搜呀,搜呀,很快就满满一水桶田蚌。金伢子上岸了,我意犹未尽,朝一个泥坑猛的搜一手下去,抓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哎呦!”弟弟大叫一声。我醒了,右手还紧紧地抓着弟弟的胳膊。</p><p class="ql-block">原来是做梦,梦中就是前几天金伢子带我搜蚬子的情景。</p><p class="ql-block">“你干嘛抓住我的胳膊?”弟弟问道。</p><p class="ql-block">“嘘——小声点。陈叔叔在打呼噜,不要吵醒他。”我小声说,“我刚做了个梦,梦到和金伢子在塘中搜蚬子。”</p><p class="ql-block">“啊,那天金伢子妈妈做的蚬子汤,我也喝了,很鲜很鲜,有蚬子肉,还有饭豆。”弟弟说,“原来你和金伢子去搜的蚬子,干嘛不叫我一起去?”</p><p class="ql-block">“我是偷偷去的,要是带上你,妈妈知道了,还不揍我一顿。”弟弟只比我小一岁多,打小就没把我这当哥的放在眼里,从上小学起兄弟俩经常斗闹,不过这次出门,他很听我的话,我俩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p><p class="ql-block">“呜——呜——”。铁路机务段的方向传来火车鸣叫。弟弟说:“很久没有听到火车叫了。” </p><p class="ql-block">“是啊,听到火车叫,才知道自己是在萍乡,不是在山里。睡吧,睡吧,天还没亮。”我催弟弟继续睡觉,自己却睁大眼睛还在回想刚才梦中的情景。——搜蚬子。我觉得金伢子用“搜”这个动词很形象,“搜蚬子”而不是摸鱼儿一样“摸蚬子”,摸,是没有明确目标的,搜,是看清了目标一搜一个准。我正胡思乱想时,机务段那边的火车头又“呜——呜——”吼了几声。我不禁想起和金伢子的一次对话。</p><p class="ql-block">“你们在城里坐过火车吗?”金伢子问我。</p><p class="ql-block">“坐过呀,”我说,“我小时候每个礼拜爸爸妈妈就带我坐火车,从萍乡去高坑姥姥家。”</p><p class="ql-block">“火车跑得飞快吧?”</p><p class="ql-block">“那是,从萍乡到高坑,不用半小时。”</p><p class="ql-block">金伢子羡慕地望着我:“我见都没见过火车。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前些时候在总场(鸡冠山垦殖总场)球坪里看《铁道游击队》,才知道火车长什么样子。”</p><p class="ql-block">“你看过《铁道游击队》?我家搬到高坑后,我和一帮耍伴经常扒火车玩。”我向金伢子炫耀道,好像自己也有铁道游击队的本事。“后来我的一个伙伴扒火车时没抓稳,掉在铁轨上被轧死了,我妈妈警告我不许扒火车。再后来我家下放到杨岐山,连火车都看不到了。”</p><p class="ql-block">金伢子吃惊地看着我,可能是觉得城里的人很有见识吧。“萍乡城很大吧,我听去过萍乡的大人们说。我最远只去过上栗市。”</p><p class="ql-block">我笑道:“上栗不是城市,只能算一个镇子。萍乡有好几个上栗市大。”(萍乡农村有不少被称为市的地名,其实只是有集市的乡镇,萍乡农村还有腊市,浏市等。)</p><p class="ql-block">一阵胡思乱想后,我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听到招待所的时钟敲了六下,便赶紧起床,叫醒弟弟:“起来,我们早点出门,最好赶上去高坑的第一班车。”陈叔叔还在熟睡,我要弟弟从书包 里取出作业本和铅笔,撕下一页来,趴在桌子上借着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写道:“陈叔叔,我们回高坑了,谢谢你的照顾。”我挑着火腿,和弟弟悄悄地走出房间。</p><p class="ql-block">来到萍乡唯一的十字路口时,天大亮了,路边的饮食店里飘出炸油条的香味。弟弟说:“肚子饿了,买两根油条吧。” 我说:“不要耽误时间吧,我们赶上第一班车,回到高坑,家里什么吃的都有。”弟弟没再提什么要求。</p><p class="ql-block">公交车到高坑时,矿山正好拉响八点上班的汽笛。下车不到五分钟的路,就到了姥姥家。令我意外,开门的竟然是在莲塘县小蓝公社教书的三姨。</p><p class="ql-block">三姨看到我哥俩也是一阵惊喜,对着里屋大声说:“妈,他们回来了。”里屋传来姥姥弱弱的声音:“谁回来了?”“大姐的俩傻宝贝。电话里说你们昨天就回高坑,怎么今天才到?”三姨问我。姥姥披着棉袄从里屋出来,看着冻的鼻涕兮兮的我和弟弟,问道:“我的乖乖!昨天下午你二姨接到你妈的电话,说你们下午回来,等到晚上都不见人影,害得我一宿没睡着,头晕。”三姨在一旁说:“姥姥犯高血压了,二姨上班前给姥姥量了血压。”原来昨天妈妈就给在总医院的二姨打了电话,说我们坐车回高坑。没想到干校的车来得太晚。</p><p class="ql-block">姥姥要三姨打来一盆热水,看着我们洗脸,又问道:“外面很冷吧,看把我两个外孙子冻得。小庆(三姨的小名),赶紧煮面条,卧两个鸡蛋。”姥姥看到我们回来,精神顿时清爽了,她穿好棉袄,开始忙着收拾我们从杨岐山带回的两只火腿。</p><p class="ql-block">我们兄弟俩吃着热腾腾的鸡蛋面条,身子暖和起来,回家的感觉真好。</p><p class="ql-block">忽然里屋传来婴儿的哭啼,我顿时一愣。姥姥高兴地说:“你们有弟弟了。”</p><p class="ql-block">去年结婚的三姨生下一个儿子,产假连着探亲假,回高坑过年。我起身就往里屋去,被姥姥叫住:“你三姨在喂奶,你们吃完面条再去看弟弟。”过了一会儿,三姨抱着毛毛出来,我和弟弟赶紧围上去,逗他那张粉嫩的小脸。</p><p class="ql-block">我有大表弟了,他叫小杰。姥姥家十多年没听到婴啼,小杰的哭啼,让家里充满了生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