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脊梁骨,中国最后的士 ——评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

曹雄

“士”是中国独有的概念。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引伸之,凡能事其事者偁士。也就是说,他们有专门的知识和专业的技能,基本上能够独当一面。所以,春秋末年以后,逐渐成为中国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的知识分子的统称。 “士”,是无恒产有恒心。以天下为己任的特殊阶层。孔子为“士”这个阶层,提出了三个衡量标准。即“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言必信,行必果。”也就是说,“士”有荣誉感,能够嵚崎磊落,独挡一方;孝敬父母家族,友爱兄弟姐妹;守信重义,一诺千金。孟子则认为,“士”(大丈夫)应有浩然之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当今精致个人主义的知识分子,能称之为“士”的个体,实在寥寥。 (战国的“士”) 但有一部史诗般巨著的电视连续剧,却实实在在塑造了一群“士”的形象,在动荡离乱的年月里,以他们独立的人格、不朽的思想,特立独行的行为,展示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士”的光辉形象。鉴于复杂多多舛的社会现实,人的多元化和自我化,也许,他们是这个民族最后的绝响。<br>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以如椽的巨笔,描绘了从大革命时代到建国后实行军衔制,整整三十年的风云变迁。其沧海桑田、江山易主的历史大剧,虽然我们早已耳熟能详。但我还是欣赏这部史诗般的巨著,它以一个军人家庭几代人命运的变迁,信仰与理想的追求,他们各自的成长奋斗道路,再现了一段现代历史。起码它是六十年来第一部站在信仰、道德的立场上,而不是政治的立场上诠释人物命运,解析人物价值取向的影视作品。它写出了历史的必然,却没有张扬“胜者王侯败者寇”的腐朽历史观,寓褒贬于微言大义中,真正的春秋笔法。 <br><br> 因为同乡和大致相当的家世,我熟悉杨廷鹤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属于中国的普鲁士军官世家——湘军军官世家。不是飞扬跋扈的纯武人,而是诗书礼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他们的人生取舍,不在于利益得失、荣华富贵、宦海浮沉,而在于理想、信念、人格的取舍。无论杨立仁、杨立华、杨立青、杨立秋,以及与他们心息相通、命运攸关的瞿恩兄妹,林娥、董建昌,甚至范希亮、汤沐雨们,其实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属于中国传统的“士”,他们无论政治归属,都属于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中华民族的脊梁。 杨廷鹤(郑玉甘饰) 大革命的历史,并不是后来历史教科书所描绘的那样,与真实的面目相去甚远。推动反清起义,建立民主共和的国民党,尽管有许多与生俱来的弱点和劣势,却从来不乏仁人志士,从黄花岗起义七十二烈士,到黄兴、宋教仁、邹容、陈天华,蔡锷,甚至青年时代的汪精卫,大革命时代的廖仲恺、严重、邓演达、罗家伦,抗战时的张自忠、戴安澜、卫立煌、以及戴季陶、陈布雷等等,除了汪精卫一人,余者在道德和节操上都无可指责。至于共产党,在国民党“一大”时,仅有几百人,不处于谈判协作对等的地位,所谓联合,主要是苏俄的背景和国际力量的支持。因为孙中山要仰仗苏联的物资、武器、卢布支援,不能不以高姿态接纳苏共一手扶持的这个小兄弟,使“联俄、联共,扶助工农”国策落到实处,这才有后来的“联合”一词。从根本上说,这时两党虽然信仰不同,但是,打倒军阀、驱逐帝国主义、追求民主自由、实行平均地权的愿望其实是一致的。在现实中国没有任何影响力和地位的中共,只有以苏联为后盾,背靠国民党这棵大树,才能获得生存发展,扩大影响力,变得根深叶茂。正是这样,到1926年北伐前夕,借助农村革命、土地政策的号召力,CP才在广东、两湖动员起千百万渴求土地的农民;在城市,以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许诺,吸引了城市产业工人。在支援了北伐战争的同时,也厉行了自己的政治主张,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农村土地革命,城市经济斗争。<br> 当前方将士在北伐前线浴血拼命的时候,他们在两湖两广的父老兄弟,却因为CP过早地推行土地革命的政策,而被批斗、游街、处死,家产被没收,这就动摇了北伐军骨干军官队伍的军心。尽管,此时两党的分歧已经显现,还没有到中途分道扬镳,兵刃相见的地步。但是,工农运动愈演愈烈。终于使军中利益相关者忍无可忍。于是许克祥在长沙用兵刃讨说法了,夏斗寅在宜昌兵变了,羽翼已经丰满的蒋介石,不愿再受制于苏联,更不愿道不同、难相与谋者后来居上,反客为主,而改向英美民主国家寻求出路。于是,拥兵自重,性格坚毅果决,深恶苏联那套的他不再容忍,不再礼让,也兴兵发难了。鉴于苏联内战的前车之鉴,这个政权所主张的血腥手段,先发制人者自然不是东郭先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流血便是不可避免的了。古今中外,所有以武装起事,以暴力谋天下者,都不能逃脱血腥残忍这个兽圈,都喜欢直接诉诸流血这个手段,消灭异己者的肉体,以保一方平安。从李世民宣武门兵变,雅各宾党人喋血巴黎,朱棣南下清君侧到苏共屠杀十月革命的同人社会民主党人,其道路手段其实是没有什么不同。<br><br><br> (北伐军) (农民运动) 杨廷鹤一家在这样动荡的岁月中,面临着选择,他们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信条,信仰道路,他们谁都不能左右谁的意志,改变谁的理念,因此,各选各的去向,归宿是不可避免的。兄弟本是一段人生道路的同路人,前行众多的岔道口,终会使他们天各一方,分道扬镳。蒋介石的学生,忠实的追随者,十三太保原形之一的杨立仁,信仰总理遗志,追随领袖初衷不改,他是顽固透顶,反动到家,还是道德、信念所致?他可以临阵倒戈,背主求荣;他可以利用职权,携巨款外逃海外做寓公;他也可以利用兄弟关系,改弦易辙,投向“光明”。但他没有,他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廉洁奉公,死而后已,让如今天下贪官无地自容。崇尚民主、自由的杨立华,尽管心仪革命者瞿恩,义不容辞地为他抚养遗骨,但她并不热衷于流血革命,暴力手段。因此,同情革命的她没有选择造反道路,而是选择了民主竞争、和平请愿、伸张正义的改良道路。但她不是趋炎附势、朝秦暮楚的实用主义者,她是思想的先驱者,属于红颜士子,粪坑里的石头(碧玉)又臭又硬。但她却是有人格和节操的。这也就是她不愿追随夫军董建昌去长沙改换门庭的个中原因。至于杨立青,在恩师瞿恩的教诲下选择了革命,忠直不贰,正直无私,历史虽然赋予了他胜利者的地位。但以他的耿直、坦荡、不指鹿为马的个性,他也逃不过文化革命的厄运。这是政治的必然,不以我们良好的愿望为转移。<br> (杨立仁兄弟) (杨立华与董建昌) 杨氏兄妹的选择和命运,标志着在历史风云转换的年头,中国士的不同选择,不同命运。不管他们走上什么道路,他们都是为了信念,为了心目中的理想。谁也不能以中原逐鹿,问鼎者正统的观念认识和评价他们。他们是鲁迅先生笔下正道直行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赴汤蹈火的人,他们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一代一代,他们文死谏,武死战,不图荣华富贵,只愿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国家民族和先人。他们的被毁灭,被凌辱,被压迫,实际是我们这个民族衰微的开始。 (天若有情天亦老) 杨廷鹤面对满目疮痍的河山,即将生离死别的子女,他以大智大勇选择了将骸骨留在大陆故土。他是明智的,近在脚下,庇佑两个左派的儿女,以安抚他们未知的坎坷命运;远在故土,魂系海外的游子,让他们记得,这里是这个家族世世代代的根脉所在。作者以杨立青祭奠祖坟结束了全剧。他只留下了这个民族的根,而没有明言后来的人物命运结局。那是历史的注脚,也是这个民族自己选择的难以言表的命运。这也许就是天数…… <div> 顺便说一句:电视剧片名引自毛泽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意:天翻地覆,江山易主,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但往远里说,毛泽东“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则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古风《金铜仙人辞汉歌》诗人借金铜仙人辞汉的史事,来抒发兴亡之感、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悲。所以,这个片名包含的意义非常复杂、深刻而内涵无穷,就看领略者怎样领略和解析了。<br> <br><div><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