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家具人

父母花光了一生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买下了村子里一位大哥在乡下新建的两间毛坯房。贫困的村子里，属于其中最为时尚的两间瓦屋。瓦屋建造于六十年代未，比我小几岁。房屋三个垛子，红砖碧瓦，门前走廊一排四方墩柱，二楼阳台与外周墙垛都设置可以安装木栏杆。宅基地原是湾门口的两排茅房，因湾里有几位大哥在城里工作，家境比较富裕。于是，规划在湾门口，兴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新房子，让贫穷落后的村子显得格外的气派。新房子四户人家，共有六间，右边四间，左边两间，中间还留有两间空地，等待以后再建，这也就是美中不足之一吧。几家同时选在年底开始动工，时间匆忙，适逢连绵细雨，砖墙灰囗难以干固。请来的泥匠师傅们，你追我赶上梁封垛。完工后，整个一排房子的八个垛尖都向左边倾斜，其中左边的两间更加厉害！听大人们说：那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要饭的叫化子，因这几家建房的主人都没有撘理他。最后叫化子站在村口，面对正在兴建的这排房子，口中念念有词，伸出一只手掌朝房子的左边慢慢挥舞了几下。作完了法，还骂咧咧说是手下留情，之后，愤然离村子而去。第二年，右边的四间房子，三户人家都已入住。而左边这一户的主人则领着家人去了广东定居。几年后，父母亲请来几位中间人与房主立下字据，买下了这两间房屋。那时候的房屋只是一个空框架，我们都还在上学，家里负债累累，房子也就这么一直空着，将近十年都没有打理。我读完高中，开始背井离乡，东奔西跑打小工学泥瓦匠手艺。自从学会手艺，也就开始嫌弃了家中的这两间房子。常埋怨父母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的钱，买到两间三个垛子尖这么倾斜可怕的房子。甚至怀疑当初主人为什么刚新建的房子也不居住，便一家人急着迁居了广东，应该是觉得房子倾斜的太厉害了吧！与妻结婚后，两间房子安装好门叶、玻璃窗格子，因为兄弟多，父母让我挑了右边的一间居住。房子室内没有粉刷，二楼也没有安装上楼板。晚上睡觉前，两眼望着一十三根细小圆圆的木楼枕，心里会一篇又一篇的记着数儿，总觉得那么疏稀的楼枕还应该多添加两根。透过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长时间瞪着倾斜的垛尖与屋顶的小瓦片惊慌发愁。心血来潮，又怪父亲不会泥匠、木匠，办事糊涂，好不失败。见我总爱唠叨，妻子说：“没有这间房子，我娘家父母怎能让我嫁给你，大人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已是相当不容易，看你狼心狗肺的，还能有一个安身之所。”无论如何，我心里总还是一直嫌弃着这两间歪房子。一个雷电交加、暴风骤雨的夜晚，伴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小儿子从这间屋子里来到了人间。家里又添丁进口，喜气盈门，可我也更多的担心这歪房子，在刮风下雨的时候突然倒塌。后来，离家打工他乡异地，临行前总不放心反复的叮嘱妻子：“冲口的风大，实在不行，你带着俩孩子，躲在床底下会安全一些！”离开家乡已经三个月，白茫茫一片的小山村，雪花纷飞，瓦房的屋檐口缕缕青烟袅袅升起。推门进屋只见屋中间的泥巴地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树蔸蔸，旁边堆上一大圈的茶子壳，祖孙三人围坐在柴火旁兴致勃勃的烤火聊天，妻子不停忙于家务。见我回家，父亲起身告诉我说：“下了几天雪，屋背积雪太厚，瓦梁子比较小都压弯了，生一堆柴火，小孩子暖和，屋顶上的雪将溶化的快点。”说完，慢悠悠的回到自己二老居住的土砖房，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路深深的脚印。妻子终于忍不住诉苦：“房子的屋檐口、门缝和墙壁裂缝都到处漏风，俩孩子白天冻的瑟瑟发抖，晚上盖的被子，上面一层都是冰冷通湿的。二楼又没钱安装楼板，还是得想办法把二楼遮挡一下吧。”跑到十公里外的竹叶圩，我买来几卷用白竹篾编制而成的晒垫子，将晒垫子平整固定在楼枕上面。顿时，家里暖和了许多，也似乎感觉到一个家的模样了，妻儿很是高兴，心满意足。春天来了，万物皆灵性。两只小燕子来到了我们的家，忙忙碌碌开始筑巢，从门窗里飞来飞去穿梭不停。家中燕语呢喃，给小哥俩增加了许多的童年乐趣，他们天天为这一对勤劳的小燕子喝彩加油！倾斜的房子里充满了无数的欢声笑语，寂寞了二十多年的房子终于变得生机勃勃，慢慢的让我不再那么讨厌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又一次经历失败，亲朋邻居敬而远之，为了还债，妻一把铁锁上了家门，牵着俩儿子，一边走一边哭，随我远离了家乡。家愈来愈远，妻不由回头伤心誓言：“若无翻身之日，将永不回家门！”从此以后，我们抛弃了居住七年之久的歪房屋。离别后的几个年头，父母健在，他们一年又一年操心看守着这两间房屋，盼望着有一天能看见我们回到家门……光阴迅速，不觉已过二十年。二零一八年的春节，我第一次带着老伴回到了家乡，来给父母亲拜年。小祠堂旁，父母亲的土砖屋不见了，夫妻俩人跪在翻新简陋的小祠堂里，给父母亲叩头上香，许久默默祈祷。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目睹风雨飘摇，经历了半个世纪，虽然早已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老屋，似乎在最后努力顽强地等待着我们。老伴在屋前屋后惆怅不己，徘徊不定，又扒在窗口，想寻找自己当年心爱、至今没有忘怀，时常唠叨的一些旧物。我拿着手机，从门叶的残破口处拍下了屋里的一张照片，与老伴依依不舍、含泪告别了凄凉寂寞的老屋，二十年来，从末踏进家门的老屋。一路伤感，回忆起在家乡的那些日子，让我日夜担心受怕、从来不被看好的老屋，命运多舛。如今是多么的眷恋，心中的内疚油然而生，同病相怜，情绪低落写下了《春去春又回》。……旧貌一新小祠堂，不见双亲土墙房。春烛两泪烧钱纸，春香一柱叩爹娘！ 春风飘过二十年，春节迎春无春联。春屋春锁伤春女，春来徘徊窥窗前。 春莺春歌春燕楼，春泥春苔春残留。天伦之乐呢春语，春去楼空风雨愁。 春恨一别何所求？春归迟迟白半头！繁华落尽惊春梦，春山依旧春水流。…… 历尽了人世沧桑，他乡异客，至今流离失所。午夜梦回，突然想起家乡的老屋，才知道父母双亲当初是多么的不容易。为了我们成家立业，将有一个安身之所，不惜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啊！我对着天边星儿望，我对着故乡月儿望。……文字／家具人图片／手机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