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苏州吃面极为讲究,有各种各样的浇头。</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脑海里,苏州的一天应该是这样过的:先静静地吃上一碗热汤面,然后招来两三好友,一起去园林里走走转转;走得累了,就停下脚喝上一壶好茶,听上一曲苏州评弹。</p><p class="ql-block">前年去南方,正好又是一次阅读苏州的机会。我们的苏州之旅是从一碗面开始的。</p><p class="ql-block">苏州是鱼米之乡,主食以稻米为主,却将一碗面做得出神入化,这是让我惊讶的地方。到了苏州,我第一件想了解的事情是,苏州的面文化从何而来。</p><p class="ql-block">苏州面食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南宋庄季裕在《鸡肋编》中说:“建炎(1127~1130)之后,江、浙、湘、湖、闽、广西北流寓之人遍满。”用白话阐释就是,金兵入侵,宋皇室南迁,人口大量涌入江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势必会给当地文化和饮食带来影响。文献记载“绍兴(1131~1162)初,麦一斛至万二千钱,农获其利倍于种稻”。</p><p class="ql-block">这是说因为北方人对面食的需求,江南人民种植麦子获得丰厚利润。为了继续鼓励人们的积极性,官府当时还出台了新的政策,即种植稻米要交赋税,麦子则不用。农民的积极性被激发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原本以糕子、团子、粽子等米制品为主食的苏州饭桌上,又多了一碗面。《宋氏养生部》中记载了当时面的种类,有鸡子面、齑面等12种面条。</p><p class="ql-block">据说,苏州人普遍吃面的习惯其实是始于民国,“苏州本地人是不会做面条的。以往去店里吃面的人,一般是生活比较悠闲,家里条件还可以的阶层。</p><p class="ql-block">随着机械业发展,做面条的机器开始出现,人们能买回家自己煮,吃面的风俗也就越来越盛。以往粮店里主要供应两种食物:大米和面条。</p><p class="ql-block">人们喜欢多买点回家,将面条一坨坨盘起来,在太阳底下晒干,等吃的时候拿出来扔进锅里,就上一些菜,就是一顿饭。</p><p class="ql-block">苏州吃面极为讲究,不像北方喜欢将面、菜、肉煮在一起,豪放之极,吃的是大杂烩的热闹。苏州人的一碗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浇头。</p><p class="ql-block">浇头指佐面的菜肴,其种类丰富,几乎可以涵盖整个苏帮菜的菜谱,比如朱鸿兴的焖蹄、爆鳝鱼,五芳斋的五香排骨,松鹤楼的卤鸭,2018年5月,经英国世界纪录认证机构官方人员认证,苏式汤面获得“世界上浇头种类最多的原汤面”称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头汤面</p><p class="ql-block">陆文夫是苏州人提及频率最高的美食作家。陆文夫是江苏泰兴人,人生的大半时光都在苏州度过。</p><p class="ql-block">他爱吃、会吃,还喜欢评论,所以到一家饭店用餐,厨师如果听说是陆文夫来吃饭,便有些惶惶然,怕做坏了一道菜,会坏了自己的名声。</p><p class="ql-block">陆文夫将苏州吃面的细致和讲究写进了他的小说《美食家》,原文是这样:“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懒觉倒是与他无缘,因为他的肠胃到时便会蠕动,准确得和闹钟差不多。眼睛一睁,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快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p><p class="ql-block">只要是苏州人,看到这句话就立刻明白了。头汤面是指,面条店一天刚开门,清水煮的第一批面条。朱自冶吃头汤面的原因很简单,苏州面馆的面汤多是用大锅熬的,面下得多了,汤就变得浑浊,面条也就没那么清爽、滑溜,而且有一股面汤气。</p><p class="ql-block">朱自治认为,如果吃下一碗这样有面汤气的面,他一整天都会精神不振,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如意——毕竟,没有面汤气干扰,才能更好地品味出面条、浇头、汤头的原味。</p><p class="ql-block">老苏州人吃头汤面是很讲究的。他们往往会洗漱干净、穿戴得齐齐整整才出门。这叫仪式感。一碗面端上来,一定要配切得细细的姜丝,放在一个小小的碟子里,一口姜丝,一口面,细细地在口中将两种味道混合起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同得兴最有名的是枫镇大肉面,老板肖伟民被称为“姑苏面痴”</p><p class="ql-block">在苏州面馆吃面,一个必须遵守的规矩是,只可人等面,不可面等人,只有在客人坐定点餐之后,灶头上的师傅才能应声下面。</p><p class="ql-block">如果客人来了发现面馆灶台上有两三碗汤面搁着,什么都不说就会掉头就走,坏名声会传遍整个苏州。</p><p class="ql-block">这其实跟苏州面的制作工艺相关,苏州的面基本是机器压出的面条,在劲道上不如北方的面,为了保证面入口时最好的口感,下面的时机一定不能早,在水里煮也不宜过长,要保证面端上客人面前入口微硬,这样才能保证一碗面吃到最后,面的口感没有糊。</p><p class="ql-block">看苏州师傅下面,会被他们所表现的麻利所惊讶。只见师傅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笊篱(俗称观音斗),一只手撩面搁进笊篱里,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想到行云流水这个词。进入笊篱里的面根根有序,倒进碗里像“鲫鱼背”一样小巧、平滑、美观。</p><p class="ql-block">这种卷面的方式还能尽可能地保存面条的温度和口感。肖伟民说,这考验的是厨师手上的功夫:用劲如果不够,煮面的水甩不干净,面裹得不紧,容易被水泡发。</p><p class="ql-block">在客人等待的过程中,肖伟民一直观察着服务员,他拿着个对讲机,指挥着服务员端茶倒水,“要有服务的意识,有眼力见儿。”好师傅的作品也需要慧眼识珠的食客。</p><p class="ql-block">判断一个来客是不是吃面的好手,从他入店坐下点单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如果客人坐下之后,能够对着服务员喊出以下的字眼,那一定是个吃面的熟客:宽汤、紧汤、重青、免青、重面轻浇、过桥硬面、烂面等等。</p><p class="ql-block">宽汤是指汤要多放一点,重青是说要多点葱花,过桥则是指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苏州人不时不食的讲究,譬如说,吃“三虾面”最好的时令是农历五月左右。</p><p class="ql-block">三虾也是一种浇头,指的是虾仁、虾脑和虾籽。五月时太湖青虾满腹抱籽,虾脑发硬,虾籽放在锅上炒香之后,像鱼籽黄的发亮,虾脑则是虾头部米饭粒大小的硬块,炒了之后吃起来最香最有嚼头。</p><p class="ql-block">当面条上裹满了虾籽和虾脑,一口下去,整个春夏之交的味道都在这碗面里了。</p><p class="ql-block">可是,一碗大肉面,肉四季都有,为什么还要讲究节气呢?</p><p class="ql-block">原因在于里面的汤和酒糟。苏州人吃面,传统习俗,冬天红汤面,热天白汤面。红汤面和白汤面都是吊出来的,用的是鸡、鸭、鹅的骨头,还有青鱼鳞、黄鳝骨头等七八种骨头,再加上香料,一起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一碗焖肉面配上切得细细的姜丝最好,一口面一口姜丝,味道极好。</p><p class="ql-block">只不过红汤会放入一些酱油类的调料,苏州人称为“暖色”,白汤则不会,看起来清清爽爽,更适合夏天。</p><p class="ql-block">吃糟则是夏天的事情。夏天的胃,就是被一口糟唤醒的。糟鸡脚、糟毛豆、糟鸭舌……入口之物,皆可糟之,夏天苏州街头的糟货让人应接不暇。</p><p class="ql-block">最有名的当属糟鹅,一只大胖整鹅宰杀干净,上料煮熟后,浸入制作好的糟卤几个小时后,即可食用。</p><p class="ql-block">制作糟鹅,要先会吊糟。吊糟需要厨师将酒糟跟盐、丁香调料,放在锅里一起炒,炒好后封入小坛子里,沉淀许久的时间。用的时候取出糟卤进行烧制,糟香、鹅香交融,糟香扑鼻、鲜香嫩滑。</p><p class="ql-block">枫镇大肉面的汤更为讲究一些,汤底用肉骨、鳝骨、螺蛳、虾脑壳、酒酿、冰糖熬制而成。虽然是荤汤,却要求一清见底。酒糟是后来加入的,起到去腥、增香的作用。</p><p class="ql-block">当一碗面端上来,汤汁清澈见底,清甜的酒酿在汤中若隐若现,荤香浓郁却没有半点油腻,光是汤就能喝上一碗。</p><p class="ql-block">同得兴的酒糟并不是直接加进去,而是采用了秘制的方法再进行一轮发酵,“你仔细观察,会发现,酒糟的米都是空的”。</p><p class="ql-block">因为酒糟的存在也闹过笑话,我有一次在一家店里吃面,突然听到两位外地顾客与服务员发生争执,说店里的碗没有洗干净,里面有米粒。厨师过去劝架,说是苏州的传统做法,乾隆皇帝都称赞过,客人也就高兴地离开了。</p><p class="ql-block">枫镇大肉面的出现是偶然的。厨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兄弟俩开了一个面馆,弟弟负责采购,有一天他出门采购却遇到一个讨钱治病的老妇,他于心不忍就将买菜的钱都给了对方。</p><p class="ql-block">为了救急,他只好到肉铺赊了点猪肉,想到家中有酒酿,就放在一起烹制出了枫镇大肉面,没想到很受顾客的欢迎。肖伟民说,因为老一代师傅的相继离去,枫镇大肉面断档了许多年,后来他是依照古书,又多方请教,才将这碗面又恢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以前大肉面立夏以后只卖一个月,没想到越来越火,卖的时间也越来越往后拖。卖到十月份就不能往后拖了,苏州人还是要遵守不时不食的传统。”</p><p class="ql-block">没有吃上枫镇大肉面,我们吃了一碗焖肉面。面端上来时,一块焖肉盖在面上,将面挑起,焖肉滑进了汤碗底。</p><p class="ql-block">据说,焖肉做好以后,为了保持口感,需要切成块冷藏在冰箱里,用的时候不用再次加热,靠面的高汤热度将其温热,入口即化。</p><p class="ql-block">这说法一点都不假,我尝了一下,不但面吸收了肉的精华,肥肉溶进汤里,喝汤吃肉,鲜里带甜。这样的口感显然对食材的要求是苛刻的。</p><p class="ql-block">焖肉一定要选用三精三肥的五花肉,焯水后加酱油等调料烹制起码三四个小时,才能达到味香扑鼻的目的。</p><p class="ql-block">想一想枫镇大肉面,应该更加好吃。作为一个食客,等一等来年夏天又何妨。想到《美食家》里的一句话:“吃的艺术和其他艺术相同,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时空关系。”</p><p class="ql-block">学一学苏州人,不在当季,不吃也罢,这样对来年,才有更大的念想。</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