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场雪，会为你而来

牧马天涯

那一年，隆冬时节，出差新疆昌吉，逗留乌鲁木齐的空档期间，应在此担任地铁建设项目负责人的一位同学之约，一同前往南山赏雪。

身为一个南方人，从小就对难得一见的雪景有种莫名的兴奋。记得小时候在老家也见过几场较大的雪，大冬天的早晨还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懒床，听见大人在屋外发出惊喜的声音：好大的雪哦，扎起了（地上铺满了的意思）。一听到声音，就会一骨碌钻出舒适的被窝利索地穿好衣服奔出屋外，俨然忘却了寒冷，在雪地里又蹦又跳。接下来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按照大人们的指点，从家里找出竹筛，用一截5、6寸长的小木棍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找一片合适的地方把雪清扫干净，撒上些谷子豆子啥的，用系上绳子的木棍支撑着竹筛盖在食物上方，竹筛上再压上些砖头之类的重物，再小心着把绳子慢慢引到隐蔽的地方藏好，等着饿了一夜的鸟儿出来觅食，在完全被积雪覆盖的大地上，饥不择食的鸟儿们想要吃到食物的唯一去处就是眼下的这个“陷阱”，瞅准机会，果断地一拉绳子，就能把进入竹筛底下的鸟儿给罩住，运气好的话一次能捕获好几只。这样的场景在鲁迅先生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有过生动的描写，这在我小时候的乡村生活里却是实实在在享受过的乐趣，一直深深留在记忆里。

长大后，离开老家在外谋生，职业使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不同于老家的景致与风情，到后来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不是内地城市的高楼林立与车水马龙，而是西北的大漠荒原、高山峻岭和北方冬季的“惟余莽莽”。岁月在脸上刻下再多的皱纹，光阴再怎样在心灵上留下风霜与磨砺，那片六角形的花朵，任何时候都能点燃自己不灭的激情。曾经，站在青海大通山寒风凛冽的雪地里眺望远方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祁连山主峰，眼前的大通河谷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不由得想起明代边塞诗人陈棐有诗赞美祁连山是这样写的：“马上望祁连，连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烟。对峰拱合黎，遥海瞰居延。四时积雪明，六月飞霜寒。所喜炎雪消，潺潺灌入田。可以代雨泽，可以资流泉。三箭将军射，声名天壤传。谁是挂弓者？千载能比肩。”触景生情，诗里记载的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历史典故跃然脑海，戍边守土将士们金戈铁马的呐喊声犹在耳边回荡。历史与地理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同样是在西北，在祖国的西部边陲，我有幸在喀喇昆仑海拔5000多米的著名神仙湾哨卡所在地，领略了毛泽东《沁园春.雪》的壮美意境。在我们的越野车离开三十里营房前往作业区途中，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盘旋着驰上一个又一个高原台阶后，一片辽阔的白雪皑皑的雪原突然展现在眼前，我们欣然停车驻足，极目远望，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一座座雪峰傲然挺立，伟人的诗句顿时从胸中喷涌而出：“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其时才值8月下旬，内地正是骄阳似火的季节，我们昨日在这里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夜之后再返回就出现这般景观，“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由于是在边境国防公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车辆和行人，一夜的大雪将道路与周围覆盖连成了一片，好在道路的边界轮廓还比较清晰，我们的越野车在完全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一路向前，车轮碾压着积雪发出嚓嚓的响声，在寂静的高原上格外清晰，周遭除了白茫茫一片，几乎不见别的精致，突然在左前方雪山下出现的一列长长的灰褐色影子吸引住了我们的目光，司机小程连忙把车停靠在一处湖边的避风位置，我们下车一看，原来是一群藏羚羊，突如其来的大雪把整个大地给覆盖的得严严实实，这些高原精灵只好结队迁徙寻找食物，像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排成一个队列在雪地里有序前行，一个跟随一个，后面的踩着前面的脚印，这让我不禁想起了这里边境线上巡边的战士，他们在边境巡逻途中不就是这样的队列吗。我不禁哑然。到达项目部驻地后，在被冰雪包围的帐篷里，与项目上的小伙伴们一起享受了一番别有意味的独特体验：围着火炉吃西瓜。见证了一次高海拔趣味活动：蓝天白云下，莽莽雪原上，军人出身的队员小程，在展开的国旗背景前，赤裸着健壮的上身，仅着迷彩短裤，站在雪地里，双手举起一大桶混杂着冰块的雪水，在伙伴们热烈的喝彩声中毅然朝自己当头浇下，完成了估计是但未经验证的最高海拔的无人区雪地“冰桶挑战”，展示了我们的队员不惧严寒、不怕艰苦、敢于挑战的勇气。在喀喇昆仑的几年历炼，我们的团队发扬不怕吃苦、敢于担当、勇于奉献的精神，克服重重困难，圆满完成了艰苦的任务，凝练成了我们可贵的团队精神：西昆仑精神。这种精神是我们新时代地质人对“三光荣“精神的一种具体诠释与弘扬。

位于乌鲁木齐市区以南的南山景区，是一个地处欧亚腹心极度干旱区的以冰雪景观、葱郁林草、奇特山石、优越的气候、高山林牧区和浓郁的新疆少数民风情为特色的省级风景名胜区，冬季是滑雪爱好者享受速度与激情绽放生命活力的理想去处，亦是赏雪的佳境。往来新疆好些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走近它。这次来新疆与合作单位洽谈业务，适逢中间有一天的空闲，正好遇上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便主动联系了在乌市地铁一号线建设指挥部负责的同学，相约外出赏雪，不约而同想到了南山。放下电话大约一刻钟后，同学的车便接上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向着乌市郊区驰去。出得市区，极目远望，高耸云天的东天山第一峰博格达峰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我曾经多次在航班上从不同的视角拍摄过这座神山，博格达在蒙古语中就是“神山”、“圣山”的意思。这些年经常往返新疆，尤其是从乌鲁木齐往返喀什的航班上，我经常都会刻意提前选好机上的合适位置，就是为了一次次欣赏、拍摄博格达峰的雄姿，乐此不疲。我们的丰田越野车一路上风驰电掣，良好的抓地性能在冰雪路上丝毫没有打滑漂移的感觉，很快便顺利进入了南山景区，站在停车场向山峰方向望去，陡峭的高山滑雪道上一个个疾驰而下的彩色身影，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下犹如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的鸟儿，飘逸灵动中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令人好生羡慕。我们一行四人，在游客中心办好手续后，乘坐观光缆车上到滑雪场的第一个练习平台，这里是初学者起步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穿戴上稍显笨重的滑雪装备跃跃欲试，勇敢的或者有些基础的，会在简单热身后毅然迈出第一步，随后便很快滑向远处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个别胆小的则始终在原地打转，直至颓然放弃尝试。当然了，我等也只能做个观光客，以欣赏的视角参与这美妙的力量与柔美的组合表演，用手中的镜头记录下眼前的一幅幅美好画面，在这一片苍茫辽阔中，移步即景，随着视线的不断调整，远处森林边的一个场景深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一片葱郁的冷杉林前面，稍稍隆起的山坡上，几乎没受到任何踩踏的雪地，纤尘不染，在镜头里呈现出冰清玉洁般的美妙画面，我连忙调整镜头不停地按下快门。那一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唐代诗人李益的“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只是李益不知，如今的天山南北早已交通顺畅四通八达，乌鲁木齐的地铁一号线也通车在即，那一曲《行路难》也已飘散在历史的烟尘里去了。从滑雪场返回，在景区外找到一处新疆风味的餐厅大快朵颐后，驱车往庙儿沟而去，此时已是午后，尽管气温很低，不时刮来一阵刺骨的寒风，直往脖子里灌，仍然不能冷却我们的游兴与热情，在沟口停车处我们弃车徒步进入山谷。越往沟谷深处，积雪愈深，人迹愈少，听不到一丝鸟鸣，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转过一个弯，不远处山坡上的几处蒙古包错落有致，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体，烟筒里升起的缕缕炊烟让原本寂静的山谷有了些许灵气。道路两旁的积雪有的地方深可及膝，我等兴之所至，纷纷躺进雪地里摆出各种造型拍照，童心这东西自始至终都躲藏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不曾远去，稍有触及便倾然而出，不然怎么会有“老顽童”一说呢，人的天性难改。正在兴头处，在我的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从山谷的尽头跑来一个身着红色上衣黄色下装的女孩，在这一片洁白的天地里是那样的闪亮、灵动，这应该是一个冬跑爱好者，一个对生活充满着激情的人，我一下想起了茅盾的《风景谈》，“静穆的自然和弥满着生命力的人，就织成了美妙的图画”，“自然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然而充满了崇高精神的人类活动，乃是伟大中之尤其伟大者”。我正沉浸在思索中，这个鲜艳的精灵已然快速从我身边跑过，我赶紧冲着她远去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又是一年踏雪寻梅时，手机里飘出了周亮温婉如耳语的歌声：“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雪，是上天对大地衷情的爱恋，是严寒中最温暖的絮语。身为一个南方人，每到冬天，从小到大就对雪充满着莫名的期待，而人生中有许多的期待，是无法预约的，我们之所以永远不会对生活失去希望，那是因为我们心中始终固守着一个念想：总有一片雪花，会为我飘落，总有一场雪，会为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