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亭前，枫叶红了

虎三.青山青

九点半，到了院子里。在黑夜里行走，冷风从耳边过，凉快得很。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行道旁昏黄的灯。冷寂，寒凉。

129的伢儿在群里聊天。向大嘴教授发了一张岳王亭的照片。所有的情绪都回到了岳麓山下喽。129是大一寝室的编号。当年前，有九个人就住在那个房间里。

九四年的开学日——九月一号，我住进这个寝室的第一天。二舅舅二舅娘送我去的。到了寝室，已经有几个人报到安顿下来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看着我进来。二舅娘给我把床铺好，叮咛嘱咐一番，跟舅舅回株洲去了。

历史系九四级一班湘西的几个少数民族学生都在这个屋里睡。据说，就让他们几个住一起，要打架也是他们自己打。但是，出乎意料，我们从来没打架，可能主要是他们打不过我。三个土家族，一个瑶族。土家族姓向的，就是后来的向大嘴教授，大脑袋，头发黝黑，一身黑肉，憨厚的老实人；还有土家族姓宋的，诨号宋老二，有个女朋友，是高中就拐骗到手的同学，现在在一个中学当校长，管好多女老师；最后的一个土家族，就是老李我，我比他们逗人喜欢；瑶族姓张的，是寝室里最大的，很帅，但是没有我的气质。其余的几个鬼脑壳，都是大汉族的。个个长得像人，但是干的事情有时候没人味。那是后话了。一个酃县的（现在的炎陵县）在党校当教授，一个南县的，一个益阳的，一个茶陵的，还有一个安仁的，基本上都在教书育人。

从此，七年的长沙生活开始了。

九个人十张床，多余的那张床，放我们人人都有的行李箱。两个木架子，放洗脸盆洗漱用具和饭盆。看看吧，当初的学生伢子穷得就是这个样子，不需要多少放东西的地方，也没啥东西可放。

到了晚上，很快入睡了。几个土八哥，都装正经人，一夜无话。半夜里，觉得脸上凉快，伸手一摸，原来是老鼠到脸上来了，随手一扔，接着就睡。

到了第二天，开始入学教育。九四级历史系两个班，先后两个辅导员。都是胖乎乎的年轻老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老师姓刘，现在好像当了自治州的领导。女老师姓申，带着眼睛，很斯文的样子。辅导员的入学教育完全不记得说了些什么。目光游走，偷偷观察。

我们是一班，班长姓欧，是个中师生保送上来的，团支部书记姓郭，也是中师生保送上来的。学习委员是个长沙伢儿，我们班的第一名，当年的成绩足以上个比湖南师大好得多的学校，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跟我搞到一个学校一个班了。后来，他去了上海。其余的大干部是哪些，也不记得了。有一个小师妹，后来跟我一起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学世界史，长沙的，也是中师生保送上来的，毛笔字写得好，人很活泼。有时候出差到广东，也想看看她，可是已经不在了。其余的同学不一一说了，大部分都是农村、山上出来的，大多可能就为了当初的公费和每个月的六十块钱补助，上了师范大学。

到了这所大学，非常欢喜。师范大学，女伢多啊。而且，学校环境比之武汉大学也不差。山有岳麓山，水有湘江水。校门朴素，但是很有味道，是知识殿堂的味道，是文化重镇的气质。新修的校门在湘江边上，也不错。

大大小小的各色建筑，教学楼、寝室、图书馆、实验楼，星罗棋布，散落在湘江边、麓山下。岳麓山下的大学，有名的有师范大学、湖南大学、中南大学等，总共有十几所，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有围墙。师大的房子都不高，一般都是四五层，散落在参天大树间。
历史系跟政治系在一个楼，是个三层的楼。我们的教室在二楼。高高大大的樟树，围绕在教学楼周围，地上长满了兰草。院子里也是大樟树，遮天蔽日。可惜，现在那个楼已经拆掉了。后面我们搬到了文学院大楼里，一待就是五六年。

七年里，前四年，除了玩就都是读书；后三年，图书馆里消磨了大多数时间。在这里，装了一肚子的书，直到读博去了天津后，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图书馆。

第一次去岳王亭，是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顺着教学楼往山边上走，最先看到的一个庙宇形式的古建筑，是岳麓英烈纪念祠，为纪念长沙抗日会战修建的祠堂。绕过祠堂，就是一池清波中的岳王亭。这个亭子，是民国政府建于抗战烽火燃遍全国时，为了激起民众沉睡的爱国热情，一致抗日。七十三军英烈墓地还在岳王亭上方的麓山半坡，相隔不过数百米。当年读书的时候，漫山遍野地闲逛，到处可见的是沿着山腰伸展开来的壕沟。站在壕沟边，极目远望，对河就是长沙城。当年，三战长沙，有多少忠魂战死在这些壕沟边。稍感欣慰的是，每年清明，必有大批民众和山下的学生前去祭扫。

岳王亭连着池上的回廊。回廊上，有读书人，有恋爱人，有发呆人……

好几年来从师大过，从校门边过，没有下车，忙于各种事务。遗憾一次次。回首看时，只有岳王亭在那里，等我们回去。时时刻刻，日起星沉，落雨天晴，不烦不急。读研究生的时候，天天早上从那里上山。到了七十三军墓地前的空坪里，跟同学练太极拳，读书听歌，如果有杂草或者垃圾，顺便清理一下。爬坡上去的时候，我们可以顺着石级倒着爬上去。那时候身材曼妙，精神百倍；今天肉肉堆积，远没有当初的清爽。失望，变成了这个鬼韵味。

一年一度枫叶红，又是亭前赏秋时。

长沙的你们，替我多看看。

看得见的是秋天，看不见的是思恋。

一座城，一座山，山水洲城边的那所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