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的守望者

大漠独行

　　离开小村已经有三十五个年头之久了，那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村。本想离开了，大多数事情都应该结束了，可是，小村在以她的方式，让我无法走出小村的视线。小村里守望者的大爱情怀，也让小村，一直在我的回望中。

小村的事，常常在我的文字中出现；小村的人，常常让我心怀感恩；小村的土地，仍然给我营养……我的人性的骨骼中所以没有缺钙，都是那片土地在时时给我补充。二哥、三哥、辉弟、八叔、四叔、聋三叔……那些鲜活又善良纯朴的小村人，在以他们的大爱情怀，呼唤流浪的游子，不要忘记故乡的“根”，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二哥走了，把一个心碎的日子——2009.10.19，留给了我们，二哥留给我的，还有村东的那片杨树林，还有每年春节前和我尽兴举杯，还有和我精打细算一年中的往来账……种种过往。那时，我的几亩地二哥给种，化肥、种子、水费……都是二哥直接垫付，到年终再统一结算。所以对二哥心怀感恩，是因为那个时候，可以算作我人生的低谷，二哥并没有看我的笑话，而是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二哥能把自己的二十几亩地种完已是透支身体，再给我种几亩地，对于他的身体，可以说是雪上加霜。这期间，一定有人劝过二哥放弃，二哥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有多么伟大的情怀，济世救人。二哥只是想我们兄弟一场，应该携手相助。或许，还因为他小时候溺水，没有父亲的冒死相救，他不会有以后的生活。出于报恩，也出于一种善良，二哥很坚持。不仅种地，每年一入冬，二哥还会送来几车柴草，这样的坚持有十几年，直到他在49的时候去世。当然，这其中有二嫂的理解和支持。

小村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政策，发动村民植树，因为父亲、妻子、儿子，都是农村户口，我的二亩地和二哥的几亩地一起种植了几千棵树。那片杨树林，留下过我和二哥的脚印，关于杨树成材情况，我和二哥有过许多设想。我们的设想当然不会太伟大，不过是给孩子盖房子用，或是自己再盖宽敞一些的房子，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简单的生存。不仅仅是我和二哥，小村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他们很容易满足，他们眼里只有土地，只有一年又一年，收割土地上几乎是相似的故事。不是他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精彩，而是他们觉得那样的生活离他们很遥远，他们只要种好土地，生活中衣食无忧，那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到了我们孩子的这一代，情况大不一样了，“读书改变命运”成为小村人的共识。那时，二哥对于“读书改变命运”还没有强烈的意识，他认为孩子们的智商不够，“蝲蝲蛄嗑秸秆”不是那里的虫。二哥的儿子读初中时，二哥突然去世。二哥在儿子的叛逆期去世，把烂摊子留给了二嫂，有几个镜头挥之不去。

二哥的儿子读高中一年就想辍学，得知情况后，我和妻子连夜去了几十里地的二嫂家，黑暗的灯光下，伯父、二嫂、二嫂的儿子，都浸在烟雾中……让人压抑的环境，我们说了很久……

三年前，二哥的儿子警校毕业，成为一名警察，这可能是二哥生前绝对没有想过的，也让小村人羡慕不已。孩子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张罗举行了一个答谢宴，也算是庆功宴。在宴会上，大家都说孩子的命运是我改变的。我说孩子的成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离不开亲朋的帮助。我不过是给孩子一个方向而已。所有的这些，我都是在回报二哥生前对我的付出。关于我和二哥，所以能常常心安，是因为我没有让二哥失望。

　　三哥和二哥是邻居，他们是亲叔伯兄弟，每次去二哥家，都要路过三哥家。三哥在家是老小，自小没有受过太多的累。他和二哥关系很好，他常常说他和二哥关系最好，但是，二哥去世时他没有参加葬礼，就是心里太恐惧了。在小村人眼里，他们都是“懒人”。当然，那是他们小时候得到的评价，自己独立过日子的时候，他们和其他小村人一样，都很辛苦。他们都是最早响应国家“二孩”政策的人，两个孩子，自然意味着更多的付出，甚至是透支身体。

小时候，和三哥玩的时候不多。只有除夕夜磕头拜年，二哥和三哥才会来家里，几把瓜子，几块糖果，是我们对他们到来的奖赏。弟弟成家之初盖房子，需要车和劳力，二哥、三哥冲在前面。这件事让弟弟和我很是感动。“上阵亲兄弟”二哥、三哥用实际行动在演绎。

离开小村，平时回去的时候不多，但是，有一件事让我们每年如约走进三哥的小院，那就是参加他的杀猪宴。每年杀年猪，三哥都会早早打来电话，让我们事先有个安排，尽量抽出时间，参加他的杀猪宴。每年一次邀请，十几年不曾间断。这样的宴会非常有仪式感，三哥杀猪也不会考虑“金钱”，不管生猪多贵，三哥都争取杀年猪。老观念中，过年不杀年猪，年味就淡了。杀年猪也可让亲朋好友过来聚聚，分享一下“年味”。对于离开小村的游子，杀猪菜是他们铭记一生的乡味。生命中有了这样“乡味”的滋养，他们的生命就不会干瘪。

每次参加三哥的杀猪宴，还有一件事值得珍惜，那就是和乡民畅谈一下生活，他们的收入、他们子女的工作、他们父母的健康……开始大家还会有拘谨之感，说话很注意分寸，两杯酒进肚以后，大家开始口无遮拦，畅所欲言。甚至有些人会问我，老师补课有多少收入？老师是不是向学生索要礼金？……对于这样敏感的话题，我耐心地一一作答。这正是我想要听到的声音，我不会怪罪他们，不是说他们没有文化，粗人一个，不和他们斤斤计较。而我是觉得他们没有把我当成外人，对于社会敏感的话题，他们想向我求证答案，我只能耐心作答。为了更有说服力，我会把老林的孙子列举出来，老林的孙子就在我们学校读书，我让他们问问老林，求证一下我说的话是不是属实。大家笑了，听了我的话，他们对教育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期许。这样看来，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全力以赴。作为教师，我们可以输一次，但是，作为我们的父老乡亲，那些想让孩子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乡民，他们实在输不起啊！

每一次去参加三哥的杀猪宴，三哥都要把烩菜、肉、血肠，带上一份，让乡味再伴随我们一段时间。说心里话，每次三哥有这样的举动，心里都很不安，参加杀猪宴的人很多，每人都带肯定不现实。给我们带，会不会让其他人有想法？三哥一定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三哥年年都在坚持。就是有时没有参加三哥的杀猪宴，三哥也会把烩菜捎过来，三哥最懂我们，生活中不能没有乡味的滋养。

今天，门卫老哥打进电话，说是三哥给送了只鸡。接着门卫老哥说，很大的一只鸡。这是三哥这几年新的举措。每年第一场雪过后，三哥就会送鸡过来。三哥常说，知道我们的年货不会缺少鸡，所以早早送过来，就是尝尝当年的新乡味。提着沉甸甸的鸡去宰杀，心里同样是感动和幸福，我知道，会有浓浓的乡味慰藉我已久的渴盼，我的生命又会得到新的滋养。三哥每一次把鸡送到门卫室，然后匆匆离开，不让我有回请的机会，这又让我不安起来了。

　　二哥的院子很大，现在多数时候只有二嫂一人居住，这让二哥的小院显得更加空旷了。每年夏天，二嫂家的小院都会开满鲜花，一直到深秋，显出主人对生活的热爱。去年，去小村，看见二嫂家的院里养了十几只大红公鸡。二嫂说，给我留出两只，过年跟前再杀，吃着新鲜。二嫂和三哥一样，都是年年把最美的乡味送到家，让我们感动那片乡土没有忘记我们。二嫂的儿子参加了工作，捧上了“金饭碗”，二嫂在小村人中活得很有成就感。她现在的希望就是儿子能早日成家，她早日抱上孙子。每年一进冬月，二嫂会捎来农村的豆包，每每接到二嫂的豆包，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新的祝福和希望也正一步步走来。

三哥的孙子也来城里读书，这是他们对后代教育的投资。三哥六十出头了，头发落得差不多了，还在给孙辈打工。去年受台风影响，庄稼倒伏严重，三哥打电话想买收割机，他说实在是累不起了。二哥、三哥都一样，为了生活，他们不会吝啬自己的体力。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会想去买几十万的收割机。由于收割机脱销，没有帮上三哥的忙，心存歉疚。今年是一个丰收年，三哥和其他的乡民一样，都是脸上挂满微笑。三哥不仅自己收割庄稼轻松了许多，还给乡邻带来了方便，都是因为今年三哥买了一台收割机。

最后，把三哥的小院拉近一点，见见细节。三间砖瓦房，几间车库和仓房形成威武的一排，三间正房前，扣着塑料大棚，冬季防寒。院子里，金黄的玉米棒子堆成小山，屋檐下，一串串红辣椒，是最富有诗情的点缀。玉米堆上，一群大公鸡在悠闲觅食，一台收割机，威武地立在小院一角。刚放上去的猪肉还冒着热气，屋里，随着雾气飘出浓浓的肉香……这就是梦里三哥家杀年猪时的场景，有了这样的梦，我们的生活也有了盼头。

二哥、三哥、辉弟、八叔……守候在故乡的土地上，二嫂的豆包、三哥的肥鸡、辉弟的烩菜、八叔的江鱼……这些至臻至美的乡味，是我们行走的力量。淳朴善良的乡民，有了他们对那片乡土的守望，我们走得再远，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202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