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三)

远方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东营和这个叫秀的独眼姑娘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就退婚了。而且女方退的。</p><p class="ql-block">说是独眼,实际上有点夸张,秀的左眼是有眼珠子的,就是眼珠子上有一层白雾似的的东西,医学上叫白内障。本家侄子告诉东营这个情况时,东营是有心理准备的,侄子说,不严重,视力还是有的。东营猜想,到底是什么情况呢。他们村有一个独眼叫勺子,小时候发烧看病不及时,烧瞎的,后来换了一只狗眼,就是和得了白内障一样的情况。不至于比勺子的情况严重吧,东营自我安慰。但真正见了秀,亲眼目睹了秀的左眼,东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一阵惊悚。勺子的狗眼珠子是中间一小点白雾,秀的则是一大片,快把整个眼珠子都遮住了,还显得特别脏,就像眼珠子上吐了一口痰。</p><p class="ql-block">侄子说媒前,就征求过家里人的意见。哥哥嫂子都说,独眼,太难看,再贫媳妇不能愿意这样的。爹娘也觉得心里别扭,可却不好表态,沉闷着没说话。东营坚决说,愿意,说吧。哥哥嫂子都叹气,爹娘也叹气,他们哪里知道东营的心思,东营已经把自己降到土里去了。</p><p class="ql-block">秀倒是坦然大方,且直截了当,先说自己的经历,高二没毕业,因为自己得了白内障,就不上了。几年来,辗转于市县多家医院,都没甚疗效病情反而愈加严重。目前,左眼已经近似失明,能不能看好,不得而知,问东营嫌弃不。东营心里慌慌的,不敢直视她,软软地说不嫌弃不嫌弃,心里却虚的发紧,额头渗出汗来。接下来他们俩就谈的很顺畅,二十分钟就把事定了下来。</p><p class="ql-block">订婚了,女方彩礼也不重,应该高兴才对,可东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个堂堂大学生,找了一个独眼老婆,这和捡破烂有什么区别。别人嘴上不说,可眼神里流露的鄙视和嘲笑已经说明了一切。人是一个环境动物,不可能脱离环境而独立存在。东营想当一头鸵鸟,一头有眼无珠没心没肺的呆头鸵鸟,不仅深深把头埋进沙子里,连带把心也埋进泥土里。对于世俗的眼光和非议,他权当看不见听不见。我不搭理你,你总不能说到我脸上吧。有时候,东营不仅暗暗诧异,自己什么时候练成的屏蔽神功,可以怪异之身坦然行走于风刀霜剑刀光剑影唾沫星子也杀人的人海中而安之若素。看来,人有时候就要活得像百毒藏身却又百毒不侵的苍蝇老鼠蚊子蟑螂一样,任尔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任尔雨打风吹我自归然不动。我自有我的风骨和生存哲学,不为尧存不为纣亡。</p> <p class="ql-block">订婚以后,东营和秀也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偷偷地又正大光明地来往。订婚后男女来往,这在当时已不是什么有伤风化之举,农村人的观念也在慢慢转变,但还没有开化到可以像城市青年一样大大方方的来往,还要像幼鸟试飞幼兽出洞一样试探着进行,像耗子出洞黄鼠狼捉鸡一样偷偷摸摸进行。说是交往,实际上只见过一次面。订婚后第二周,那天早上,秀突然跑到学校门口去找东营。东营所在的中学位于两村之间,自从学校从村外搬到村边后,有地利之便者便纷纷建房并搬迁于此,连村委会也顺势而为,迁至学校对面,一时热热闹闹竟衍成集市。那天早上天色阴沉,秀穿一身深蓝色上衣,好像是为遮掩故意为之,又有早集的掩盖,场面还不至于十分尴尬。但还是有好事者看见了,站在旁边指指点点。东营知道他们指点什么,脸热了一阵,按住慌乱,拿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气度,径直走到秀面前。闲聊两句,秀问,你周六有时间吗,能陪我去市里吗。东营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度,自己不怯不惧不躲不闪,主动来学校找他,内心不免为自己的拘谨而惭愧,就狠狠地点点头。接着反问她,我怎么找你。秀说,周六早上你来我家叫我吧。东营说,好。然后他们俩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分开了。</p><p class="ql-block">等待的两三天里,东营每时每刻都如百兔撞怀,既满含期待,又惴惴不安。这倒不是因为东营没胆量,他不是没去过女孩家,而是因为有过类似失败的教训,心里担忧紧张所致。两年前,东营通过电波认识了一个女孩,本县孙富集乡的王玉华,二十八岁。电波信件来往两个多月,二人相谈甚欢,既惺惺相惜又心心相印,遂相约见面。第一次相见在市里,二人从早上九点相见,缠绵至下午五点才依依惜别。谁知第二次王玉华竟然约东营去她家里。也许是王玉华彻底爱上了东营,也许是王玉华心里有底,也许时王玉华已经告知父母,父母同意,反正这事进展得有点快,东营有点猝不及防的感觉。既然人家这么大方,自己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吧,东营整理头绪和心情,做了一番精心的准备,然后慨然赴约。还好,比东营预想的好,王玉华的父母一个是大队支书,一个是小学教师,二人思想非常开通,也能接受东营以朋友身份到家做客,吃饭干活住宿,不拘小节。东营在她家住了三天,也干了三天的农活,打麦扬场,东营干的比自家都欢。最后一天晚饭,吃之半酣,玉华娘随口一问,你有教师资格证吗。她是小学教师,自然知道教师资格证的分量,这样问很策略,比直接问你是不是公办教师要高明。如果说有,那下次她可能让你带来看看,如果拿不出来,自然露底;如果没有,那她基本可以断定你是个民办教师,接下来会怎么样只有天知道。东营为难了,难就难在他是公办教师,却还没有办好教师资格证。怎么说,好像怎么说都说不圆;说假话,他又不擅长。东营后来把这个事想明白了,当时就应该说有,因为他的公办教师身份是真的,这是底气。至于资格证,往后推着走一步看一步未尝不可。可是东营实诚,说,还没办好。还没等他解释圆满,饭桌上的气氛登时就凉下来,没谁再说话了。东营的心咯噔沉一下,悲哀地想,完了。后来就果然完了。再联系王玉华,已经联系不上了。想到这桩伤心往事,在看看眼前这件事,好像是昨日重现,东营心里就虚虚的,感觉很不好。</p> <p class="ql-block">周六早上,是个阴天,还有点风。东营起个大早,和爹娘打过招呼就出门了。一千米距离,东营却走的不轻松,脑子里麻乱乱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想了几种可能性,最好的一种当然是秀已起床,在等他,俩人如约出门,皆大欢喜;第二种可能性是秀的计划被父母否了,东营吃个闭门羹;最坏的一种是被她父母批一顿,灰溜溜返回。还会有哪种可能性呢。东营硬着头皮进村,走到秀家门口。刚要进门,秀的爹——那个络腮胡子迎头出来。东营赶紧站住,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叫一句,叔。东营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颤抖的。络腮胡子硬硬地问一句,你这时候来干啥,好像东营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有风吹过,东营激灵灵打个寒颤。秀说,秀说,让我陪她去去去市里,今天。去什么市里,地里活那么多。络腮胡子说完就往回走,走两步好像觉得不应该这样太冷,应该暖一点,就回头甩一句,回去吧。东营愣了片刻,脸臊的通红,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往回走。他们两村之间有一个排水沟,通常稍微一用力就蹦了过去,东营来时也是这样蹦过去的。可回来时两腿沉重如铅,又绵软无力,蹦沟时硬是没过去,崴了脚。只得一身土,一瘸一拐地回家了。</p><p class="ql-block">第三天,媒人侄子就把定亲小礼退了回来。爹娘吃了一惊,问,咋回事。侄子叹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走了。后来爹娘打听出来了,对方退婚地理由令人匪夷所思,东营太疯,我们丢不起这个人。</p><p class="ql-block">这一天,东营一天没吃饭,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一整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