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我的农民生活

金之牛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凌晨两点钟我就醒了,心里搁着一件事,晚上睡得不踏实。昨天与张圣明约好了,今天早上请他过来,一起抬猪、卖猪。</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盘算了好几天才作出的艰难决定。卖猪,实在是迫不得已。那年代养猪,一般养十到十一个月出栏,我养的这头猪,是二月初抓的,现在十月中,不到八个半月。</p><p class="ql-block"> 几天前,生产队长张武康来看过,他指量掐摸了一下,估计大概不上200斤。他说,兄弟你就好好的养吧,这口猪身条架子好,長肉快,养到过年卖,能有二百七八十斤,可以卖个好价钱。</p><p class="ql-block"> 养猪,一是为了积肥,是农家肥的主要来源,二是为了节约,剩菜剩饭都拿去喂猪了,不心疼,三是一种积累,一种变相储蓄:平常零零星星的投资买一些米糠麦皮青饲料,卖猪杀猪时再连本带利一起拿回来。</p><p class="ql-block"> 普通农家对养猪是郑重其事的,猪养得好不好,长得快不快,差别可大了去了。初到农村时见人家因瘟疫死了猪,哭得两眼红肿如丧考妣,感到十分不理解,死了猪又不是死了人,至于吗?后来才明白,猪身上寄托着农家的指望,牵连着农家的经济命运。</p><p class="ql-block"> 所以,卖猪是件大事,好多人家就是靠着卖猪的钱,去办年初计划好的事,比如买脚踏车,盖房子,儿子寻奶奶(通州土话娶老婆的意思),丫头出嫁等等。</p><p class="ql-block"> 养猪,也是有严格的计划的,什么时候买猪苗,准备养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出栏,都有条不紥的按计划执行。</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有计划落空的时候,逼法不得已将猪卖了,比如急需用钱,或者禳空如洗,实在沒钱再养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半途卖猪的原因属于后者。</p><p class="ql-block"> 农历正月底,我与好友张圣权,以及张圣平一起去江南贩了趟猪苗,从上海青浦县朱家角拖了二十多只苗猪回来,自己相中一只留下了,小猪仔体重23斤,端端正正,憨憨厚厚,耳朵上有一块小黑花,队长说这是只好苗,养得好长三百斤不成问题。</p><p class="ql-block"> 小黑花成长十分顺利,脾气也好,吃饱喝足了就睡,从不闹亊,即便饿了,或者听到喂食的响动,急得团团转,也只是嚎叫几声了事。去年我养父抓的那只猪苗,长大了后脾气十分暴躁,稍不如意便将猪圈拱得乱七八糟,还常常跨栏越圈,费好大劲才把它赶回来。养父说我人忠厚,连抓的猪都是好脾性。</p><p class="ql-block"> 可惜这么好脾性的小黑花,正在长膘好时节,却要将它卖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这个阶段咬咬牙撑下去,是十分划算的:一天喂三斤玉米屑,加点米糠麦麸皮和靑饲料,可以长一斤二三两肉。饲料费大概四角多钱,如果卖上一等一级每斤生猪四角八分,每天增长的猪肉就是五角多,何况还落下肥料呢。</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没钱买饲料,这猪怎么养?再赚钱也只好干瞪眼。</p><p class="ql-block"> 重阳节前刚刚跟母亲借了十块钱,不到一个月,用光了~猪饲料的开销太大太快了。最近泥水小工和大丰厂的零活也很少,所以手头越发紧张,母亲那边又不是银行,她和父亲的生活费是哥哥姐姐们按月贴补的呆钱,给了我,他们就十分紧张。</p><p class="ql-block"> 跟贫下中农们去借?一是拉不下这脸,二是他们甚至比我还穷,何必去碰钉子呢?</p><p class="ql-block"> 张圣明比我大九岁,算是我养父这边的远房亲戚。文化虽不高,但是能说会道,为人热情,社会经验丰富。古镇上他有不少熟人,包括供销社生猪收购站屠宰场的吴桥。我决定卖猪的事同他说过后,他特地去找了吴桥打招呼,问准送去收购屠宰的日期,就定在今天。</p><p class="ql-block"> 农家养的猪有几种处理方式:请人来家杀,送到生猪站卖毛猪,或者自己送到屠宰场现杀,你自己需要留什么,结帐时一并扣除。无论哪种方式,都要向生猪站申报检疫,合格后屠宰。 </p><p class="ql-block"> 我们生产队距离古镇不远,也就二里多路光景,我和张圣明决定抬着去,远一点的人家多数用二等车拖去,我们抬着去更简单,两个绳圈分别勒在猪肚子的前后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 头天黄昏到刘金保家借了条桑木抬杠,这条杠子足可以抬三百斤,生产队仓库里借了两个绳圈,一切都完备了。</p><p class="ql-block"> 不到四点钟,张圣明来了,我将一包事先买好的南京牌香烟拿给他,他不吃烟,但是打交道是他的亊,我们开始行动。养父拿着煤油灯,打开猪圈栅栏,我和张圣明进到猪圈里,小黑花正睡觉呢,没办法,只好打扰了。我们将它的两只前脚和两只后脚分别捆绑好,一个人揪着耳朵,一个人拎着尾巴,将小黑花拖出猪圈,放倒在圈门前的泥地上,分别将两根绳圈套好,把小黑花扶正,试抬一下高度正好。张圣明做前杠,我做后杠,我尽量的把绳子拉得靠我近一点。</p><p class="ql-block"> 大概四点半钟,我们抬着小黑花吭哧吭哧的上路了。农历十月十三,虽说天没亮,但月亮还没落下,照得泥土机耕路白花花的,我们可以将周围的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小黑花起先努力挣扎,想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豪叫声几百米外都可以听到,最直接的抗议就是将屎尿不断撒出,我这抬后杠的只能默默地承受。不过两百来斤重的一头猪,对我们两个壮劳力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我在农村锻炼了近两年,已经能够挑两百四五十斤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中途休息了一下,张圣明陪我抽了一根烟,然后一鼓足气抬到屠宰场,前后用了半小时左右。</p><p class="ql-block"> 屠宰场里掛着一盞汽灯,明晃晃地将屠宰场照得透亮,吴桥和两个助手已经宰了两头猪躺在地下,烫猪盆里腾腾地冒着热气,见我们抬着猪进了门,吴桥停下手中的活和我们打了声招呼。我们放下杠子,张圣明赶紧将香烟分给吴桥和两个助手张远胜、张二林。吴桥趁隙喝了口茶,开始验猪。他将小黑花的口鼻耳及皮毛都验了,手指在前肋下量了量,跟张圣明说,猪不丑,只是瘦了一点,正长膘呢,可惜了,给你定一等二级吧,张远胜搭腔道,老吴很给你面子,等级定得很好。张圣明也觉得满意,将剩余的香烟都塞了过去。吴桥叼着烟拎着大杆秤,叫我们抬起来过秤,他过秤倒也公平,秤杆平平的,一点也不翘,嘴里报着:净重一百九十四斤,一等二级。然后问道:小相公,要留什么?我说,留五斤五花肉,分三刀,一掛肚肺就可以了。吴桥说,好,知道了,条子开给你,上班时到收购站柜台结账。</p><p class="ql-block"> 时间还早,我们也没地方去,索性就在屠宰场里看他们杀猪。说实话,看着小黑花很不情愿的被拖去压在屠宰櫈上捅刀子,还真有点失落,毕竟饲养小黑花也曾经给我带来乐趣,带来希望。</p><p class="ql-block"> 七点半钟,收购站柜台开了,小黑花按收购等级毛重每斤四角四分,一百九十四斤应付款85.36元,五花肉五斤一两单价七角六分,应收款3.88元,肚肺一掛应收款一元,两相扣除应付款80.48元。</p><p class="ql-block"> 结算完毕,我也是如释重负。我将两刀猪肉拿给张圣明,一刀送他,一刀帮我带给养父,交待说一会儿我回来烧,张圣明带上抬杠绳圈和两刀猪肉走了。我则回到家中,还给母亲拾元钱,送父母亲一刀猪肉表表孝心。</p><p class="ql-block"> 那掛肚肺,也是我必还的一个人情,就是后边邻居老潘,介绍我去川港一家粉丝加工厂免费拉了八桶的蚕豆渣,这可是不小的一个人情。</p><p class="ql-block"> 事情过去五十多年,脑海中却清晰得愰如昨日。我庆幸插队落户回到了养父家,成为农村人,当了地道的农民,对农村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体验。养猪两年,确实吃了不少苦:脚踏车载运近三百斤的老菜从金沙蔬菜队拉回来,一路上都不敢下车,怕后面太重压不住车子翘起来倒掉;从姜灶港挑一百几十斤重的芋杆叶,九华里路连一碗面都舍不得吃;骑车五十华里到骑安镇去买糠买麦皮,只为节约每斤两分钱的成本。</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过去了,农村经历的事件件桩桩不时浮现在眼前,曾经的艰难困苦,今天成为记忆宝库中的珍贵财富。或许,没有过去的那些坎坷,就不会觉得今天的生活有多幸福多甜蜜。</p><p class="ql-block"> 我将陆陆续续写出当年的农村故事,不为博众人眼球,只为了用顽强的记忆,将阿滋海默老人,远远的拒之门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