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挥别

墨许山河

2025年10月23日 姚俊卿题 严父千古,往生极乐.众位姻亲世友,慰唁之情,顿首拜谢 敬挽许老大人千古遥闻令子陈情,欲谒门庭,夫子千秋怀蔼蔼;尊奉吾公不朽,怜知冷暖,秋风一讯感戚戚.晚辈咸丰收拜上 永远怀念 ––––––––––––––––– 今天霜降，下午四点二十分。父亲枯瘦的手如冬日的枯枝，最后一次轻轻抬起，向我作别。我紧握着他的手，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泥土的糙砺，嗅到花生秧清涩的气息。这个轻柔的动作，耗尽了他一生的气力，也在我心上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1949年9月，父亲出生在费县大田庄乡东安太村，与共和国同龄。他单薄的身子就像田埂上倔强的秸秆，在沂蒙山的风雨里，为我们姐弟三人撑起了一片天。大地待他并不慷慨，他却用那双勤恳的手，一点一点从泥土里刨出了我们温饱的童年。 我最深的记忆，总是萦绕着墨香。那时他在学校教书，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每年腊月，他就在院子里摆开方桌为乡邻写春联。北风刺骨，他把我“拴”在桌边，让我为他按纸、晾对联。红纸在风里哗哗作响，墨香混着父亲的烟味，成了我记忆里最浓的年味。我总忍不住抓起多余的毛笔，在废纸上信手涂鸦。父亲从不责备，只是投来淡淡一瞥，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么涂着，涂着，竟涂过了大半辈子。父亲给我取名“利平”。我用了半个世纪的光阴来参透这两个字，最终在书法与楹联中找到了答案。近二十年来，我收集了三百余副嵌名联墨。编辑出版《朴斋联墨》时，杜振北兄提议请父亲题字留念。 2024·5·12题 这让我想起2017年那场手术。术后，父亲再也说不出话，却找到了另一种与世间对话的方式——写字。当我备好纸笔，几十年未握毛笔的父亲颤巍巍地写下“利平”二字，又题下“利名非我愿；平淡守初心”和“一生利国；诸事平心”。待成书送到他面前时，他的手已颤抖不止，只是默默摩挲着封面，不住地点头。那一刻我突然懂得，我半生追寻的笔墨境界，早已写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刻在他沉默耕耘的生命里。 八年来，他再没能唤出我们的名字，却用最朴拙的笔墨延续着与世界的交谈。这恰似童年我为他按纸的轮回，只是角色已然对调。那些歪斜稚拙的字迹，比任何传世法帖都更让我心颤——那是生命在绝境中开出的最坚韧的花。即便口不能言，他依然执意下地。我们怎么也拦不住。他像一头真正的老牛，沉默地走向挚爱一生的土地，以锄为笔，与泥土作最深情的倾诉。今年七月二十五日，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二十五天。他一次次在纸上追问：“花生咋样了？”“玉米掰了吗？”最让他揪心的，是家中卧床的母亲。随着气力渐衰，他的字迹越发难以辨认，但我读得懂每一笔里深藏的牵挂。 2025年国庆节 父亲出院不久，母亲便永远地走了。他望着母亲，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浑浊的泪在干涸的脸上蜿蜒。那是人间最悲恸的沉默。自此，他常独自躺在床上出神。我知道，他的世界一半随母亲去了，另一半还系在那片从未离开的土地上。今天霜降，秋收已毕，万物即将沉寂。父亲选择了这个时节与母亲相聚。我们姐弟三人守在他身旁，见证生命之烛最后的摇曳。我一直握着他的手，想要传递半生未曾言尽的温度。在最后的时刻，他用尽全力，两次向我挥手，几分钟后我才明白，父亲向我做最后的告别。爷爷属牛，父亲属牛，我亦属牛。三代人，三头牛，行走在北中国厚重的土地上。爷爷那头牛，那时我小，后来父亲经常讲述他的故事；父亲这头牛，如今终于歇了疲惫的身躯，融入了生养他的泥土；而我这头牛，还要继续走下去，带着“利平”这个名字，带着他失语后写下的歪斜字迹，带着这片土地赋予的沉默而坚韧的力量。父亲的手终于完全松开了。这双手抚过麦浪，握过锄柄，写过春联，也在最后的日子里紧紧攥过我的手。此刻，它静静地安放在霜降的寒意里，与大地，合而为一。（2025年10月23日夜/24日凌晨泣书） 2017年10月11日父亲在县人民医院做完检查后，我陪他参观颜真卿公园留影（第二天动手术） 大女儿于节前深夜抵家。2025年10月1日清晨，我就带着三个女儿回到老家。卧床近三月的父亲，在这一天首次起身，如愿坐上了轮椅，沐浴在明媚的秋阳之下。女儿们分工协作，为父亲按摩手脚。国庆节快乐！愿父亲早日康复。 2025年8月父亲住院期间，女儿看望她爷爷 时间隧道 6月10日 今天端午节，因天热女儿都不愿意回去，妻子还上班。我到家已10点多了，没见到父亲。我走着来到地里，远远看见他在采摘"花子"，剩下未采的很少了。我与父亲"默默"地采着，一会就采完了。回到家，父亲开始准备返程的、他种的蔬菜。拿出纸笔写到：“我准备了两袋小麦，一袋送给您党大娘（温河酒厂原厂长刘玉本的老伴，小时候，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买的第一辆"金鹿"牌自行车，第一台"青岛"牌电视机，都是党大娘帮助买的，她那时在供销社当经理）。 5-21 父亲高小毕业，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是个老师。我记忆深刻的是，在那个年代，我经常到家父教书的学校，彩色的画册里面，每一页都画满了用毛笔笔锋压着的"xx"。家父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讲台，在村里做事。父亲也有很多机会到城里工作，只因家父上有老、下有小，姊妹又多，一直没有离开他深爱的土地。党经理（刘玉本的老伴）和女儿看父亲时，每每提起此事，不免心生遗憾。今日父亲提笔，"无言胜千言"，用一生教我做人做事。 2024·5·12 《朴斋联墨》集付梓之际，杜振北兄建议让父亲题写我的名字。父亲用毛笔和软笔各书数字。 2024·2·13 今天初四，天气暖和，中午气温到了18度。回老家与父亲移栽了2棵流苏树。 2023年 10.15 父亲动完手术六年了。六年来，"无言"面对世界，面对生活。劳动，并快乐着！ 9月30日 8月16日，回到农村老家。桂花开了，在桂花树下，女儿与爷爷合影。这棵桂花是2010年离开张庄时移栽过来的。当时如赶面轴粗细，14年了，现已长成大桂花树了。 2023.9.8/9 秋收时节，回家帮父亲收花生和粟子。 2023.7.17 下午，父亲在花生地里拔草。 2023.6.10 明天周日，父亲节。因事不能回家。今日一早，妻女还在睡梦中。我到门口早餐点，点了一碗糊涂汤和油条，自己一个人＂品赏＂起来，如果和父亲一起吃个早餐是多惬意的事啊！小时候父亲去上冶赶集，我最大奢望是带两根＂香油果子＂！吃完饭，我要了一份糁，连同油条一起带回家……黄瓜和豆角已爬满架，石榴花笑盈盈的，流苏树舒展着枝叶，园里的蔬菜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尽情的享受着盛夏的快乐！ 2023.5.26 石榴树有mi了，父亲打药。 2023.5.18 十点多了，父亲还没回家吃早饭，在地里摘金银花。准备回家时拍的背影。 2023.4.20 学校同事王文刚送我两棵紫藤，带回家和父亲一起栽上。 2023.4.12 2023.4.1 移栽6棵流苏树。 2023.3.18 在村里的帮助下，菜园西墙垒完了，父亲又忙碌地整理，准备将流苏移几棵栽上。 一周前回家，西院墙已打好地基了。 2023.02.21 享受春天的馈赠 父亲的花园我的菜园 2022年9月16日，早上回家帮父亲收花生，临走时摘下最好的让我带着。 2022年6月18日，周六。明日父亲节，单位值班提前回家看父亲。不在，放下东西来到地里，远远地看着父亲的背景，走近看到父亲没穿上衣，在西斜的太阳下劳作，放眼望去，地里没有干活的。一生守护着土地，我们儿女享用着土地的馈赠！对父亲而言，劳动＂累并快乐着"。我接过锄头，也想＂享受＂一下阳光下劳作的幸福！锄了一会，他示意我回家！我准备直接回县城。来到路边父亲停在车旁，拿起树叶在地上写道：“拔点葱、芹菜，带着鸡蛋……！” 3月5日，回家正遇羊产小羊羔，滟卉先看到了，很开心。我告诉在前院施工的父亲回来的。 2022年2月12日，周六回家 女儿拿着父亲写的纸条，开心地笑着 2022年春节 2021.秋收 大地为纸手指作笔 2021.12.10 父亲与孙女一起挖胡萝卜 2021.10.26 父亲写到,今年收了500多斤花生 父亲种的大白菜让我带着 2021.09 2021年9月，单位组织查体，让父亲去查的。我刚拿到驾驶证，早晨开车把他接来，午饭后又开车送回老家。这是午饭时写的。 春节前，89岁的姚老俊卿先生主动给我父母写了＂福寿＂并配对联。姚老说：＂祝寿不分大小＂。 2019.5 勤劳的父亲 2021.12 2017年12月12日，在吉林省蛟河市生活了60多年的姑姑朱桂芬，与父亲50多年没见面了，想要父亲的照片，我与手术后的父亲照了这张照片。 父亲的背影 最让我难忘的就是父亲的背影。父亲的背影永远是忙碌的，父亲的背影永远是勤奋的，父亲的背影但也是严厉的。父亲总是忙于工作中，父亲似乎一刻都不能停息，总是为家里付出他的全部。每每想起这句话，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父亲走在我的前面，已经能看出几分沧桑的背影。正是这样的背影守护着我，像这样的父亲，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怎么会不愿意亲近他呢？父亲的背影永远让我难忘，让我有一种安全的感觉。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父亲的背影，最让我永生难忘的是父亲的背影，最让我感动的是父亲的背影。最后我想对您说一声：“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