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流

幽谷醉翁 （拒私聊）

图片 半帘竹影

文字 幽谷醉翁

　　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故乡的河隐介藏形于心底，在你不经意间一泻千里。那条河是童年背篓里摇荡的歌谣，是暮年落尽铅华的梵音清唱。那条河或许清清浅浅，宛如柔情似水的初恋情人；那条河也许波涛汹涌，在山峦深谷中恰似万马奔腾，让灵魂深处的情思泛滥成灾；那条河可能早已干涸断裂，却把你的思念从此搁浅于斯，那已经回望成殇的波纹潋滟了你的往后余生。

我的故乡福鼎桐山溪发源于浙江南部，不分昼夜地奔流向辽阔的东海。亦如我的祖辈从浙江迁徙到了闽东，从此在这依山傍水的桐山落地生根。星垂江流，碧波载月，这条美丽的桐山溪成了我心中的河流、襟怀的港湾。清晨的万道霞光还在天边交相辉映的时候，勤劳的桐山人已经用忙碌的身姿唤醒了桐山溪两岸，水声淙淙，捣衣声此起彼伏，让辛勤的劳作氤氲在四季的水韵中，把闽东禾木蓬勃的生机浅吟成婉约的唐诗宋词；山前村的农夫早已争先恐后地挑着驰名天下的槟榔芋赶早市，幸福的日子在细窄的扁担间变得天长地久。桐山溪将宛如母亲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南来北往的儿女，携裹着一路风尘，披载着月色星光，穿越桐山大桥，走进涓涓不壅的似水流年。

这样的暇思犹如石落深涧激起的浪花，把烟火里繁复的纷扰与喧嚣投入河底，而它荡起的一阵阵涟漪，总能扬起那些让人难忘的往事。母亲多次回忆以前的时光，都离不开这条河，与伙伴们在河岸边煮从田地里拾来农家遗落的麦子，拣来火柴，垒土搭灶，升起袅袅的炊烟，煮熟后个个吃得肚皮溜圆，站都站不稳。躺在岸边如同华盖的树荫下，任潺潺的水声漫过心头，就像把自己浸润在温润纯净的桐山溪里，惬意而满足。饱餐一顿在母亲的童年是一种奢求，也是终身难以忘却的事情。有一天，在地主家做豆腐的外公给我们小时候饥肠辘辘的母亲偷偷舀一碗滚烫的豆浆，惶恐地催促：“快点吃，快点。”母亲匆匆喝下，烫得嘴唇肿的好高，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秒变成猪八戒。母亲跑到河边，用清凉的河水给嘴唇降温，这一幕悲喜交集的画面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的我们总爱在河边玩耍，我的二姐最爱跟着哥哥的伙伴们捉鱼摸虾，有一回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幸好同伴中有个男孩飞奔回去，他一着急就口吃，在结结巴巴的呼救声中听明白缘由的大人们急匆匆地奔向河边，救起二姐，如今她的不识数可能就是那次落水的后遗症吧。上个月她回家买菜，商家说一斤三元，她讨价还价硬要三斤九元，商家楞怔了片刻后，释然地笑了。这个落水事件让母亲每每言起，总是开怀大笑，说龙王见她小时候长得丑，不收她。胆子最小的二姐现在是我们四姐妹中水性最好的。人在弱小和逆境中反而激发出强大的拼搏精神，正如滴水穿石，积土成山，不正是万千生灵永不言弃的写照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帝王的哲学；“上善若水，厚德载物”那是圣贤的伟思，而佛家禅语＂善心如水＂的悲悯与慈和，我想更应该适合我们芸芸众生的生存意识。水润万物之静美，教会我们从容面对生活中的起伏和苦难。人的一生亦如湍湍水流可以跌落成潭，也可以削石成峰。我们走过悲欢离合的半世生涯，更懂得了安若止水就是这一生永恒的追寻。

桐山溪，犹如内敛娴静的淑女，流过村庄，流过田野，淡定从容，永不停歇。 悠悠荡荡，荡荡悠悠，这在旅者的眼里是桐山溪最迷人的神韵和神谕，于我而言，却是应了白居易先生的那句＂心安是归处＂的坦然心怀。桐山溪畔，清波浩渺，凉风习习，水草依依，鸥鹭忘机。贺铸先生的＂溶溶漾漾白鸥飞，夕阳长送钓船归。＂用在我家乡的桐山溪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每次回故乡，我都会站在烟波飘渺的彩虹桥头，徘徊复徘徊，芦苇在粼粼水波中摇弋，白鹭掠过湖心的剪影如晕开的水墨丹青，让我一次次把心安放在这一湾清流中。

我已无法探寻静卧河床下千万年前的悠悠过往，也无法肆意挥毫画一卷浓淡相宜的桐山溪山居图。那些远去的前尘旧事，在载着白云鸟影的波光中早已雕缕成了我心中的山河。

流水长，岁月更长。我又何须遗憾自己的迟到？只要这一江的水木清华日夜温润在我的心房，就足够我驰念牵挂一生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