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的日子⑤

红蜻蜓

4、小小砍柴郎（下）

“呜呼——喂！”是金伢子的声音，在不远的山坳上。我寻声而去，继续叫金伢子。不一会儿，金伢子从一处灌木林中钻出来，手上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金伢子，你干什么去了。”

“捡毛栗子。”金伢子走到我跟前，从兜里抓出一把毛栗塞到我手中。毛栗的长相和板栗一样，就是太袖珍了，只比黄豆粒大一点。我指着他手中的布袋说：“捡了这么多呀。”金伢子说：“袋子里是带壳壳的。”毛栗子也裹着一个带刺的外壳，金伢子说：“回去用火烧一下，外壳就会裂开。”我立刻想到那句“火中取栗”的成语。

金伢子把布袋挂在柴捆上，我们担着柴下山了。一路上，我问金伢子：“有人说山里有叉路鬼，刚才没看到你，我还真以为见鬼了，自己吓自己。”金伢子担着柴换了一下肩，“是有叉路鬼，路明明就在你附近，你就看不到，这就是碰到叉路鬼了。”金伢子十分确定地说。我又问：“你碰到过叉路鬼吗？”金伢子说：“碰到过呀。老人们说，叉路鬼是女的，要是碰到了，你就掏出鸡鸡冲她撒尿，她就会怕羞跑掉。”听他说得活灵活现，我还是不相信：“你见过叉路鬼，是女的，长什么样子，披头散发吗？”金伢子说：“鬼在阴界，我们在阳界，凡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你看不到她，怎么冲她撒尿？”我再问道。金伢子觉得我有点啰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你真搞不清，转圈撒尿呀，准会撒到叉路鬼身上。”

我学会砍柴后，经常一个人上山，有一次钻进灌木丛中砍柴，被四周的灌木和茅草挡住视野，找不到出去的路——还真碰到“叉路鬼”了。我打算试一试金伢子教的转圈撒尿那一招，又觉得那是迷信，我紧握柴刀，想起德滋公公用此刀战劫匪，便提起精神大喝一声：“德滋公公快刀在此，鬼来杀鬼，妖挡斩妖。”浑身有了胆气，头脑也冷静下来，我判断了一下身处的方位，回想进来时的情景，很快就找到了山路的方向。我挥刀在茅草丛中开路，大约砍了七八米，终于看到了山路。我又一想，金伢子所说的转圈撒尿那一招，实际上也是一种心理暗示，使人在迷路时冷静下来，找到正确的办法。那年冬天，除了做家务，我就上山砍柴，有时还带着锄头到去挖树兜。冬天是农闲季节，兜子火，老冬酒，是山里人认为赛过神仙的日子。所以我挖了很多树兜，到了晚上，就围着房东刘婆婆家的火塘烤兜子火，听来串门的老头讲古。火塘的上方垂下两根带叉的竹子，那是挂腊肉的，那年妈妈买了两个猪腿，在刘婆婆的指导下腌制风干后，挂在火塘上方熏焙，准备过春节时带回姥姥家。

常来串门的老头是刘婆婆的晚辈，他烤着兜子火，用竹根烟斗敲敲被烟火熏焙的腊肉说：“这两只火腿焙得很好了，到过年时，是下酒的好菜。”

老头喜欢讲三国演义，据他说，三国时镇守长沙的黄忠老将就是黄冲本村人，杨岐山一带在汉朝时归长沙郡管辖，黄冲是因黄忠而得名。大屋的祠堂门前有块方石，据说是当年黄忠练力气的。我和金伢子两个人去抬那块石头，石头纹丝不动，村里一个年轻力壮的大汉说，这方石三百六十斤，你们两个细伢子还没长出力气来，搬不动。说着，他拉开架势，一使劲把石头拎起来，两腿还向前移了几步。

我对黄忠老将是不是黄冲人心存疑虑，整个黄冲刘家大屋全部姓刘，这一带都没有姓黄的。然而往事越千年，流传下来的民间传说，谁来考证呢？

由于经常钻山林，我不小心染上皮肤病，脸上出现红疹。刘婆婆说，是惹了蜘蛛疮。那天中午，她刚蒸好米饭，就让我那块干净手帕包上一团滚烫的饭，使劲地在脸上揉擦，边擦口中还要边念：“烫死蜘蛛疮！”我的脸被烫得像猴腚一般红，皮肤也被浆过一样紧绷。烫完之后，叶婆婆要我把手帕里的饭团倒在门口，让鸡去啄，这样，蜘蛛疮才会被根治。

一个月后，我的脖颈又患带状疱疹，疹子从喉部绕到了颈后，而且有刺痛感。金伢子说这是“缠颈蛇”，如果缠颈蛇绕了脖子一周，首尾相接，人就没命了，我顿时恐惧起来。刘婆婆看了我脖子的缠颈蛇，取来艾灸条，在缠颈蛇的两端艾灸，说是这样就把缠颈蛇截住，不会首尾相接了。金伢子又带我去挖了芭蕉根，洗净后蘸着雄黄酒在粗瓷碗底上研磨，把磨出来的浆涂抹在疱疹上，这是民间偏方。

妈妈下班回来后看到我脖子花里胡哨的，问是咋搞的。我说得了缠颈蛇，如果让蛇绕脖子一圈，小命就没了。妈妈仔细观察了一下说：“带状疱疹，是病毒引起的。”她带我去了干校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夏阿姨看了我的脖子后问妈妈：“脖子上抹了些什么？”妈妈说：“当地老表的偏方。”夏阿姨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亏你还是医生的儿子！”两个大人见我这傻傻的模样，都笑了。我的心情顿时感到轻松——缠颈蛇并没有金伢子说的那么可怕。夏阿姨给我开了些药片，说：“不要紧的。这 几天在家好好呆着，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几天后，带状疱疹就痊愈了。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村民们的偏方治好的，还是夏阿姨用药的疗效。我琢磨，在山里生活了上千年的村民，缺医少药，只有凭着多年积累的生活经验来和疾病作斗争，其中也不乏一些有效的方法。比如芭蕉根具有一定的清热解毒功效，性凉，可用于治疗疖痈、痤疮、疮疡肿毒、蛇虫咬伤等；而雄黄主要用做解毒、杀虫，外用治疗恶疮等，效果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