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站台

金粉播客

已是2001年大寒时令，但腊月的深圳还没有一点寒气。蔚蓝的天空和碧蓝的海水镶接，只有天空的云朵才能区分开来。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的海风，海滩上的男女正享受着南方温暖的日光浴。那一排排的棕榈树标直的战立在海岸线上，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工业区，像守卫家园的士兵英姿挺拔。明亮的太阳正直照射在一家大型电子厂棚上，透过棚顶的光线星星点点洒在车间的角落和流水线机台上，也让忙碌的生产车间多了一些温度。 车间里传出机器的轰鸣声，生产工人正在流水线上聚精会神的翻装着手里的电子配件，一声长长电铃声结束后，机器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中午工人吃饭休息的时间，工人们争先恐后的脱下防护服，尽直跑进了大食堂里，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着美味的午餐，也让站了五个小时的腿脚稍微休整一下。 　　走进大食堂里的一个短发女孩突然跑到一高挑女孩的身后，拍了一下高个女孩的右肩，又闪到了高个女孩左边。高个女孩回头一看没有人，短发女孩笑嘻嘻的说:“苗苗，你是不太想男友了，反应这么慢。”说完抱着苗苗的脖子，又说到:“我要有你这么高，有你这么好的皮肤和身材就不会单着了!” 苗苗转过身，转着那双灵动的眼睛笑了笑说:“丽丽你是萝莉型的呀，我就是女汉子，不是很招男孩喜欢的，你才是男孩喜欢的类型呢。” 不一会儿就排到饭堂窗口，两女孩拿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她们轻轻拍了拍已有些发麻僵硬的腿，一边享受餐盘中的美食，一边听着食堂放的任贤齐的《心太软》“你总是心太远，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相爱没那么简单，相处太难……” 丽丽突问苗苗:“听声你辞职的时间快要到了，到底什么时间办离职手续呢？我们几个要好姐妹还准备给你摆一桌送行呢。” 苗苗笑着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我了，不要太破费了，你也可以来我们家乡玩，如果我和男朋友顺利的话，我们结婚时就请你过来当伴娘，好吗？我的小萝莉。” 丽丽听完激动的说到:“好哇好哇，让我来见证你幸福的那一刻吧。”丽丽说完就热泪盈眶，又说到:“我替你开心，高兴，找到了这么帅又能干的男朋友，以后就不会像我们这样辛苦在流水线上了!” 苗苗拿出纸巾擦了擦丽丽的眼泪，说到:“别伤心呀，如果有条件好的我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怎样？”丽丽盯着苗苗的眼睛说到:“那提前谢谢你了，你先要幸福哦，我就会幸福的了!”丽丽说完又笑了起来。 　　不多会午饭时间就到了，她们又拍了拍还有些发麻的腿和肩膀，放回餐盘，继续赶回流水线上忙碌起来。 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劳作，早已把车间的女孩们累的筋疲力尽，苗苗离开车间拖着沉甸甸的腿，直奔工厂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拿起公话拨通了男朋友亮亮的号码。一翻关心后，苗苗幸福的走进了寝室，躺在架子床上，对即将离别室友有一些不舍，但对辛苦的流水线工作又感觉如释重负。 苗苗从架子床上拿起半成品的毛衣开始织了起来，这是她给男朋友织的第八件毛衣，不同款式，不同颜色无不体现苗苗勤劳和心灵手巧，对爱情的期待和忠诚。 不一会丽丽和几位室友也回到了宿舍，丽丽看着苗苗的毛衣说到:“我也想学织毛衣，说不定爱情也会垂青到我呢!”说完丽丽给其他室友讲到:“苗苗后天就要走了，我们一起去送苗苗到火车站好吗？”寝室室友一口同声的说到:“好哇好哇。”有一位室友说到:“我怕我舍不得苗苗，我们一起工作三年了，在同一条流水线上，住在宿舍的上下铺，苗苗回家了，我心里会很空的。” 其他室友也随声附和到:“是呀，是呀。”丽丽拿起苗苗床头上的一个相框，其他同事也凑了过来，夸奖着苗苗的男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苗苗涨红着脸颊说到:“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吧!也就是高一点了。”丽丽一下压在苗苗的身上，掐着苗苗的脖子调皮说到:“你这是吃了果子说脆话。”其他室友也被丽丽的话惹的哄堂大笑，整个宿舍充满了这群女孩最青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深圳的夜空，一阵又一阵…… 　　苗苗已买好了腊月十二发往西安火车站的火车票，期待着给男友一个个大大的惊喜，也买了男友爱吃的特产，经过半天的打包，带齐家当，足足装满三只大箱，其中一箱都是给男友亮亮准备的。 面对明天就要离开奋斗多年的深圳，还有这些姐妹们，苗苗心中不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凌晨两点的深圳夜空，让苗苗回忆太多美好，也回忆到很多心酸，在回忆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在睡梦中，苗苗遇到了她已去世十几年的爸爸，爸爸告诉她:“遇上什么事都要好好爱自己，爸爸永远会守护着你。”说完爸爸就转身消失了，任凭苗苗怎么叫，爸爸再没有转过身。苗苗梦里大声喊着:“爸爸，爸爸，爸爸……”声音惊醒了寝室的室友，她们赶快过去拍了拍苗苗的胸口，苗苗被拍醒了，满脸的汗珠滚在脸上。 苗苗看着室友们说到:“我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爸爸了，没事的，打扰到你们休息了。”疲惫的室友不一会都睡着了。苗苗在黑夜里回忆小时候爸爸带她玩的场景，在夜晚更加思念已去世的爸爸，思念改嫁他乡的妈妈，苗苗心里突涌起一阵悲伤…… 随着海边的旭日冉冉升起照进工厂的宿舍里，苗苗才从沉痛中缓过神来，趁着一些晨光收拾好行李，早起的丽丽和几个室友把苗苗送到车站，看着苗苗走进候车站，几位室友依依不舍的摇着手说到:“苗苗，要狠狠的幸福，我们等你发请帖喝你的喜酒。” 苗苗摇着手说到:“谢谢姐妹们，我会好好幸福的。”说完背着大包，拖着两个箱子走进了站台…… 　　腊月的深圳火车站，归乡的游子们早已挤满了车站的各个角落，大包小包散落在他们的身旁，归心似箭的游子在温暖的深圳享受着离别车站最后的暖阳，展示着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 苗苗拖着沉重的行李，艰难的在站台上奔走着，经过一阵激烈的负重奔跑，苗苗眉梢已挂满了汗珠，她拼尽全身力气挤到自己的座位上，两手已被箱带勒的通红，但随着人群的推动，她没有丝毫犹豫就把沉重的行李举上了行李架。 伴随列车缓缓驶出深圳站台，车窗外开始出现不同的景色，苗苗聚精会神的盯着已越来越远去的深圳景色，心里期待和男朋友亮亮见面的场景…… 随着几个小时列车的颠簸，苗苗已感觉很疲惫，拿出一件织给亮亮的毛衣放在桌角上沉沉的睡去，加上夜晚做了噩梦失眠，苗苗睡的很沉，睡熟的双手把垫着的毛衣抓的紧紧的。苗苗熟睡的眼睛上一对长长的睫毛，脸颊显得更加秀丽动人，时不时嘴角落出了微笑，估计是幸福煎熬的等待终于到头了，此刻的苗苗一定做着美梦吧! 　　不知不觉中苗苗睡了五个多小时，睁眼列车窗外已是黄昏，苗苗看了看身旁的一大姐，大姐高兴的给苗苗打招呼，告诉苗苗睡了多久？两人开始聊起了家常，在聊天中苗苗得知大姐也是和自己一样到西安的。 在聊天中他们更加熟悉，苗苗难掩内心的幸福，把来西安见男友的事告诉了大姐。苗苗告诉大姐自己初遇男友亮亮时的一见钟情，男友怎样年轻有为，她是第一次拍拖，是她认定结婚的那个人。大姐看着满脸幸福的苗苗，嘴里祝福苗苗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列车经过一昼夜的颠簸，终于在凌晨五点半驶进了西安火车站，苗苗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出了站台，站台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从南方下车的苗苗措不及防，还着一身单薄衣服顿时直打哆嗦。 走出站台的苗苗在一家小卖部公用电话拨打着男友亮亮的电话，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苗苗反复看了看电话本的电话号码拨了几次都是一样打不通。苗苗着急的在箱子里翻找着亮亮以前给她留的地址，经过一翻努力，找到了亮亮的地址。此刻的苗苗心里还安慰自己到:“亮亮估计太忙，睡沉了，或者电话没有电了……” 苗苗拿着亮亮的地址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赶到了亮亮的楼下。这时的天已经大亮，早起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随着一家小卖部门的打开，苗苗迫不及待走过去抓起公用电话又拨打起亮亮的电话，但还是没有接通! 正直大寒里的西安特别冷，寒气渗入骨髓，冻的苗苗打着寒颤。一阵乌云过后，天空星星点点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苗苗的单薄的衣服上，嘴唇冻得通红。 不远处早餐铺一大娘招呼着正在发呆的苗苗:“姑娘，这么冷过来吃一碗豆腐花，暖暖身子。”苗苗走到早餐铺点了一碗豆腐花和一年多没吃的陕西肉夹馍。 随着热滚滚的早餐送到苗苗桌上，几口下肚顿时感觉暖和不少。 刚吃完早餐的苗苗正准备离开时，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里:“阿姨，给我们来两碗豆腐花，两根油条，两……” 苗苗顺眼望去，坐在门口一男一女正亲热的拉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再仔细一看，男孩正是自己的男朋友亮亮! 苗苗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一阵愤怒让他顿时六神无主。她赶快转过身害怕亮亮看到，心里的悲伤阵阵涌起。这时恨不得马上过去给亮亮一记耳光，苗苗还是理智的控制住了情绪。心里还一直安慰着自己:“说不定他们是同事关系，或者好朋友，或者……” 亮亮他们吃完早餐离开了早餐铺。苗苗才转身跟着走了出去，她看到亮亮和女孩上了一辆出租车走远。 　　苗苗第六感告诉她亮亮估计脚踏两只船，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要弄个水落石出还必须亮亮给自己解释清楚。 苗苗再一次用小卖部的公话拨打亮亮的电话，这次拨通了。电话那头传出了亮亮的声音，“你是谁呀？找我有事吧？” 苗苗回到:“我是苗苗，刚下车。” “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我呢!”亮亮问到。 “我这不是要给你惊喜吗。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你赶快回来开门，快冻死我了。”苗苗故意说到。 “好……好……两个小时后就能赶回来，你先在楼下等一会。”说完亮亮挂断了电话。 　　两小时后，亮亮装着若无其事的赶到苗苗身旁，苗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亮亮也装着啥都没有发生。亮亮拖着苗苗的箱子走进了小区，只有身后的早餐铺大娘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投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走到亮亮楼梯口，亮亮让苗苗在门口等一下他去把屋子收拾收拾，苗苗警惕的看着亮亮，因为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也就没有跟进去。不多会亮亮拿出一个大黑色垃圾袋放在楼梯口，苗苗随之也进了屋子，女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她闻到了香水的味道，感觉到有其他女人生活的气息，但没有证据只有自我安慰，也怕珍藏心里的爱情就这样被现实无情打脸。 亮亮安顿好苗苗休息，自己说公司事多要晚点回来，苗苗点头答应。亮亮走后，苗苗仔细检查着屋里的每个角落，发现洗手间的地上有几根长长的女人头发，在衣柜里还有副女士墨镜，这让苗苗确定了亮亮这里住过女人，冷静后还是安慰自己，怕误会到亮亮。 　　在奔波中很是疲惫，苗苗沉沉的睡着了……突然一阵敲门声吵醒了苗苗，苗苗还以为是亮亮回来，赶快穿好衣服去开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门口正是早晨和亮亮一起的那个女孩。女孩也被眼前的苗苗惊讶到了，紧张的问到:“你是谁呀，怎么睡在这里？” 苗苗这时冷静的回答到:“我是她老家的女朋友。” “女朋友，有没搞错，我才是她女朋友呢。”女孩边说边打量着苗苗说到:“哦，你就是亮亮说的那个乡下厂妹前女友吧，我和亮亮交往都半年了，他没有告诉你吗，我现在在西安一所著名的大学读本科。” 此时的苗苗如晴天霹雳，顿时感觉五雷轰顶，面对女孩的侮辱，她呆若木鸡。女孩更加强势的把苗苗的衣服和箱子扔出了门外，苗苗还想挣扎狡辩，但内心深处自卑感让这个从小备受冷眼的苗苗此刻不知所措。 苗苗看着准备送给亮亮的毛衣被扔在地上，心疼的捡了起来，愤怒的吼了一声:“你们这对狗男女。”苗苗拾起被女孩扔出的行李，正准备下楼给亮亮打公话问个清楚，亮亮此刻已出现在楼梯口。 忍了一天的苗苗终于爆发了，她冲着亮亮大吼着:“继然你有新女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让她过来侮辱我，你这个渣男，算我眼瞎了。” 苗苗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愤怒冲去，推开亮亮，背起沉重的行李走下了楼梯，亮亮此时感觉愧疚，也跟了下去。但房间里的女孩不依不饶的冲着亮亮威胁到:“亮亮，给你十分钟，你要不回到房间，我就死给你看。”说完女孩狠狠的把门关上了。 亮亮在小区门口追上了苗苗，他想给苗苗说声对不起，但苗苗已听不进去，发红的眼眶，狠狠咬着牙齿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打在亮亮的脸上，说到:“你去找你大学生妹吧，你这个渣男，你会后悔的。” 苗苗转身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伴随出租车发动机声，苗苗消失在了这个让她屈辱的地方。 苗苗坐在去往西安火车站的出租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路边的树枝花草已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她压下帽檐，提起围巾，心里一阵悲凉，此刻身体还不知去向何方! 　　苗苗赶到西安火车站，看着匆匆而过的赶路人，眼里泛着泪花，不知这个腊月的寒冬改何处何从？苗苗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想回到不足两小时车程的老家，可又想到已去世十几年的爸爸，还有早已改嫁的妈妈，家乡早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雪花飘的越来大了，车站外的城墙已被白雪裹上了一层银装，街道上挂满了红红的灯笼，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苗苗看着这些，心里想起了儿时有爸妈陪伴过新年的幸福时光，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雪越来越大了，行走在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苗苗的鞋子也被雪埋了一半，帽子上的积雪反射着灯笼的光影，她仿佛是白雪地里的公主，又好像是那个冬天卖火柴的小女孩! 　　苗苗冻红的手掌抓着两个行李箱，倔强的站立在广场上。经过一翻思索，突然她迈开脚步，走进了购票庭，成功购到了一张当晚十点发往北京的火车票。或许对于无家可归的苗苗，此时火车上的片刻栖身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吧! 伴随着列车即将到来，苗苗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赶到了站台，看着新年将近，没有爸爸妈妈疼爱的苗苗终究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苗苗再次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放好行李，看着窗外呼呼的北风，离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注定是宿命吧，苗苗拉开包，拿出她和亮亮的合影撕的粉碎，顺着车窗口洒落在窗外，飘向后方，前面的路即使迷茫，它也是崭新的…… 　　苗苗在谋生的路上不失尊严，在追爱的路上不卑微。自己错爱的人给自己上了一堂屈辱课，让性格倔强的苗苗对未来要走的路有了更加坚定的方向。 经过二十年在北京辛苦努力的打拼，苗苗家庭事业双丰收，已是拥有四五百员工的公司女总裁，她气定神闲的聊起那次离开西安站台的迷茫，内心早已释怀，眼里充满豁达的智慧。 也正如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说:“暴风雨结束后，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知道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越了暴风雨，你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我想是谁都经历过人生至暗时刻，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我们不动声色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悲伤与软弱。或许成年人的生活真的是一汪苦海，但当你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再回首当时咽下的眼泪，早已化成了一身铠甲。” 图片:网络文字:金粉播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