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流沙河与何洁:鲜为人知的爱情故事</b></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 1, 1);">流沙河的</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锯齿啮痕录》</b><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 1, 1);">(1988年1月,三联书店第1版),收录了他早年写给何洁的七封信,书中称为“七只情雁”,占一专章。搜索网络,这组情信已经被不少人引用和欣赏了;但是,它后面有一篇短短的附录,就像七只情雁的尾巴,却不太为人注意。而我觉得它有格外的份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行雁阵的尾巴,就是这七封情书的抒情对象。沙河前妻何洁女士讲她在险恶的年代,如何辗转流徙,东躲西藏,终于保存下来这七封情书的奇异故事。</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如果说何洁和流沙河的爱情是他们苦难年代的美丽传奇,如果说这七封信是他们美丽传奇的见证,那么,加上这一段附录,不仅会使传奇更加传奇,使忧伤更加忧伤,同时,也是那个时代的一段绝好注脚。</b></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七只情雁”的最后一只,也就是第七封信,是1966年8月21日从金堂县飞到成都何洁家的。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8月22日,是</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当年农历七月七日,七夕</b><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何洁去往金堂,当时革命群众避之惟恐不及的</span><b style="font-size: 20px;">“</b><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朝廷命犯</b><b style="font-size: 20px;">”</b><span style="font-size: 20px;">家(</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时已35岁的流沙河,是1957年的钦点大右派</b><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因故可以此称谓)。</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也就是在这一天,我到他的老家,立刻结婚了”</b><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还要加一条注脚是,金堂飞往成都的第七只情雁,并未包含求婚的甜言蜜语;非但如此,而且还建议,“如果你非来不可,可向后推移至9月15日下午或9月16日上午。直达本镇的客车,每日两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如果你非来不可”之说是啥意思,难道大龄男青年流沙河不喜欢何洁到访吗,当然不是。虽然即将到来的,仅仅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见《锯齿啮痕录》),但他们的感情,已经在他们的情信中酝酿得很……怎么说呢,很“到位”了。主要是何洁生着病。流沙河在第七封情信中,还在埋怨她为什么不在来信中说及病况;而他自己,一点小病都要向她报告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何洁比流沙河小10岁,当年25。婚礼盛况如何?何洁说,</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一件嫁妆也没有,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与一本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如果没有当时那种紧张可怕的政治空气,没有那一场来势汹汹的政治运动,我们是不会匆匆忙忙结婚的。”</b></p> <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鉴于岁月阻隔,时代变迁,今天的人们未必能领会,何洁所述“匆匆忙忙结婚”的理由。</b></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的理解,何洁那段话有两个意思。第一个句号前,说的是两个人之间的爱情小气候,物质匮乏,但爱情相当绝对;后一句,说的是个人以外的社会政治气候,当时没有公民这个概念(当然,现代也没有),用现在的话说,沙河当时没有公民权,暂时看不到他有从容的,按世俗意义上的体面的方式大大方方结婚的曙光。</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但爱情是可以压倒一切的,结婚吧。我就是这么理解我的性情刚烈的本家妹妹这段话的。</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好,现在家庭开始了——但文革也开始了,比他们的家庭早三个月开始。从那时(1966年8月),到结束还有十年。</span></p> <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十年间,“我们小小的家被抄十二次”</b><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span><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然时间上不是平均分配的,不是十除以十二,一年分摊一点二次,实际上,十二次抄家,前四年差不多就完成了(大概林副统帅折戟沙丘之后,流沙河的右派生活相对轻松了一点,后六年,挨打、揪斗和抄家等项目明显减少,以至有心情和时间给孩子编英语教材)。但“他的六百多册书、若干册稿本、若干生活用品,都被抄走。”</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而“七只情雁”,却被何洁藏得紧紧的,“我心爱的珍品还在”,何洁说。</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沙河晚年那一手漂亮的文人体书法,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珍品,而且形成了市场价,当时,35岁的流沙河,情信“是拆散了的笔记本的散页,字很小,很工整,很秀气,而且一字不改,见不到一个涂改的黑疤”,何洁说,“当时我的几位好友都拿去阅读过”。</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情人眼里,情信都是漂亮的,都足以和女伴分享。情信漂亮的当然不只是信笺。沙河式的抒情,会令今天的读者想起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信,用大白话,却扎扎实实地透出浓得让女性透不过气来的爱情。王小波有聪明、深情和俏皮,流沙河除了这些,还是学问家,文字专家的素养。</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35岁前的流沙河,从1958年沦为右派,到1966年文革爆发发配老家锯木(俗称解匠。我以前有文章写作改匠,乡音读法一样,但应该按沙河的写法改过来),这期间的右派生涯,沙河拉过架架车,守过农场,住过资料室。</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贯穿这些屈辱日子里的,有一样不变的东西,就是读书。流沙河曾经写道,在早年旧学的基础上,他“研读了四书五经、先秦诸子、中国古代史、民俗学、古人类学、唐宋明三代野史笔记、古代天文学、现代天文学,做了大量摘录和索引,写了许多心得……钻透了许慎《说文解字》,做了上十万字的笔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么,我们就明白了,这七只情雁是从这一大片广袤浩渺的知识大海上升空的,它们闪耀着何洁的小伙伴们分享这一行雁字的韵致。何洁十几岁学川戏,背戏文是基础功课,学问家沙河大哥的文字之讲究,恐怕和旧时戏剧里力图让寻常闾巷的人们听懂的“亲民笔法”有通融之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总之,</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何洁把这七封信,另外还有七首情诗(后来公开发表的《情诗六首》及《故乡吟》),这些心爱之物,“卷成一卷,藏在胸前内衣里面,用针线缝死。第二年秋天生了鲲儿,就藏在鲲儿的襁褓之中。</b><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又带回成都去,不敢藏在娘家(因受流沙河的株连,我的娘家也被抄过),而是藏在一位姓李的女友家中。后来她那里又不稳妥,怕抄,又带回我们家中来。”</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以下照抄何洁自述:“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展,批斗、隔离、关押,接踵而至,抄家一次比一次‘深入细致’。</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我怕这七封信和七首情诗终究藏不住,早迟要被发现,作为我丈夫的‘罪证’,将他判刑,祸延全家。我两次下了死心,要将它们付之一炬。</b></p> <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流沙河也烦躁地催我快烧了。他说:‘把一切都毁光吧,只要人在就好!’可是我终于鼓不起勇气。</b><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又把它们带到成都去。我仍然不敢藏在娘家,妈妈要烧。流沙河的一首五百行长诗《曹雪芹》就是被她老人家烧了的!于是我托人将这些心爱的珍品带到我的祖籍贵阳去,藏在一位友人家中。后来又不行了,取回来,夹在两片层板之间,送到大文豪苏东坡的故乡一位上山下乡女知青手中。托她代管。</span></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那些年里,我迫于生活,要吃饭,到处去做零工。我把这些珍品带在身边去流亡。后来有坏人追逼我,我躲了许多地方,始终珍藏着它们。它们给我以力量!”</b><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里要补充一句,何洁也因受流沙河株连而被关过监(时间长短《锯齿啮痕录》有载,好象几个月吧),幸好没有搜查到她珍藏的情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终于有一天,这七只情雁,伙同七首情歌,不用再流浪了。毛泽东去世,江青被抓,“我把这七封信和七首情诗一页一页地清理出来,交给流沙河。</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他一边阅读一边自己问自己:‘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 </b></p> 1982年11月成都菊花诗会,流沙河(右一)何洁(右二)与《星星》诗刊编辑部成员合影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上面这些,是我从《锯齿啮痕录》里的一篇千字文的附录里看到的艰难年代的爱情。</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七只终于没有被闷死的情雁,和着七支情歌,从1988年起飞,飞到今天,已经飞翔了三十三年。</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时空苍茫,缔造这段伟大爱情的当事一方,沙河先生,两年前已经和它一起,进入永恒;当事另一方,情雁所钟的何洁,今年八十。祝福何洁女士。</b></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故事讲完了。但我的意识还僵在那个年代,我仿佛看到一袭巨大的穿黑衣的魔影自天而降,笼罩了一切,也颠覆了一切,连爱情都被它赶到了地下,连情书都可能成为罪证。当然,</span><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爱情最终还是胜利了,爱情是不可磨灭的。</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以上是流沙河先生的忘年交,南方人物周刊前主笔何三畏先生新近所写的一篇公众号文章。</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2021年 11月 20日</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中年何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