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忆红柳

婉儿

文字：婉儿图片：网络（鸣谢） 家乡的红柳，我们叫它红荆条。它即不妩媚娇艳，也不摇曳生姿，只是枝条坚韧盘根错节，在盐碱地里不动声色地扎下了根基挡住了风沙。春天里的花草肆无忌惮地张扬绽放，只有它不张不扬不卑不亢独自等待。夏天里炽热的阳光下，花草们都垂头丧气，而它却花开似海灿若明霞。到了冬季，田野上万物凋零一片肃穆，这时方彰显出红荆条隐忍顽强不屈不挠的血性，根根枝条似利剑指向天空，傲视群雄卓尔不群。 ——题记 我的家乡地处黄河三角洲，每当春回大地之时，家乡的田野上各种各样的野草，会像调皮的孩子一般，争先恐后地晃动着脑袋钻出地面，一阵春风吹过，满目的绿色就郁郁葱葱地铺到天际。这时的红荆条也随着万物重生，遍布在沟边河旁，嫩芽破土针叶青翠。几个月后就会蓬蓬勃勃、张牙舞爪地连成一片，虬枝盘结其状若松。 那时候的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捉迷藏。分成两队，一队藏起来另一队负责找。为了隐蔽得更严密，大家会随手采下荆条枝，编成草帽戴在头上。红荆条颀长的枝条，柔软而且有韧性，编好几圈都不会折断，然后再插上些野草，在一碧千里的田野上，有了草帽的伪装，只要忍住不笑出声，小伙伴们会半天找不到。 记得有一回弟弟玩得太开心投入，跑来跑去撞倒了身旁的小伙伴。眼看着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头磕到砖头上，血哗哗地流了下来，刹那间哭声震天。小伙伴的父母来家里告状，当时父母亲都在上班不在家，奶奶顺手把草帽上的荆条拽下来，踮着小脚追着弟弟打。眼看着弟弟要吃亏，我和姐姐大声喊着：快跑啊，一会要吃竹笋炒肉了！ 晚上睡觉时，发现弟弟的背上有两条隆起的血印，才知道荆条子打人这么厉害。脑子里灵光一现，记起课文里学到的廉颇“负荆请罪”的场景，心里暗暗琢磨着，如果蔺相如用荆条打了廉颇，是不是比这个还要厉害呢？说给姐姐听，姐姐笑我杞人忧天，又说我异想天开，稀粥喝多了满脑袋的稀奇古怪。 那时侯的家乡，还没有煤气罐更没有天然气，一粥一饭都是在一口八印大锅里熬煮。烧火做饭用的柴禾，都是我们自己去田野里收割拣捡。那时父亲一人上班，工资微薄，家里人口又多，生活十分艰难。多亏母亲苦扒苦挣帮衬着，勉强维持着一大家人的吃穿用度。我们虽然年龄小，也都早早就担起了家庭重担。放学后，做家务看弟弟，割草打柴都能独当一面。 每天放学后，我会抓紧时间去田野里割上一捆青草，匆匆忙忙完成任务，再坐下来休息一会。那时节的红荆条枝干渐渐强壮，枝尖上粉淡淡的花，刚好开的花团锦簇，花骨朵似米兰，由鲜红然后渐渐变成粉红，最后变成纯白色。一穗穗、一团团缀满枝头，灿烂若烟霞，细密如繁星，美的让人心动。看荆条花慢慢由粉变白，恍恍惚惚间那个青春年少的我，慢慢有了心事，也会茫然若失抬头望向天空沉思许久。 夏日里的每个礼拜天，父亲和母亲都会推上独轮车，领着我们浩浩荡荡地去割草。割的草分成两种，一种是我每天要割的青草，割了要带回家去晾晒，还要小心翻晒，不能淋雨不能见水不能发霉。因为晒干后的青草，是等到秋后卖给生产队喂牲畜的。所以说啊，割草是我们儿时的一项基本任务。因为割的多了，卖的钱就多，除了添置高价粮之外，略有剩余就可以奖励我们几毛钱买纸张笔墨。 另一种呢是柴草，柴草可以割了以后，放在田野里晾晒，等下一次去的时侯，再翻到另一面继续晾晒。然后等我们抽个空闲，去把干了的柴草背回家。那时的柴草，以茵陈蒿、卤蓬草、蒿子草、红荆条为主。每次父亲看到颀长的红荆条，都会开心得不得了，因为红荆条不仅是有油性很耐烧，而且还可以收拾出顺溜的枝条编些小筐小篮。 那时候的红荆条，刚好结出白中带粉的穗子。看花穗上一簇一簇的小花小朵，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吸引来无数只勤劳的蜜蜂，在花间辛勤忙碌。漂亮的蜻蜓也被随风起舞的荆条花所倾倒，落在枝条上荡起了秋千。多姿多彩的夏日，由于荆条花开绚烂，更是平添了一道妩媚靓丽的风景。趁着父母忙碌着，我们也会在荆条花间撒欢地玩上一会，欢声笑语在田野上回荡。当然，勤劳的父母根本无暇欣赏红柳花如霞般的俊美模样。 回家后父亲会选出那些颀长，并且没枝节的荆条，特别是那些很顺滑的条子，好像是当年刚长出来的新条子吧，这些条子长得既长又滑溜柔软，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在阴凉处晾晒。看父亲认真细致的摆弄那些荆条，母亲总会嗔怪他：“弄那些没用的，不如编个苹果筐，还有几毛钱的收入”。我们也纳闷，也没人收购荆条筐呀。弟弟们按捺不住好奇心，几次问父亲，父亲只是笑而不答。 父亲在单位办公室工作，家务活不是很在行。那时侯家乡的苹果园，每年都是硕果累累。盛苹果的筐，大约五毛钱一个，为了补贴家用，父亲跟别人学会了编筐，苹果筐是用紫树槐条子编的那种。紫树槐也是家乡的一种植物，像手指头一般又粗又硬，编起来很是吃力。具体的编筐过程我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记得下了晚自习课，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母亲踩缝纫机的声音。伴随着哒哒哒哒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坐在凳子上，用力拧着紫树槐编苹果筐的情景。 等到收购完了苹果筐，父亲就会把整理好的荆条拿出来，经过浸泡、去皮、晾晒，然后从中间一根根劈开，开始打底扭花，耐心细致地开始编制。荆条在父亲手里跳跃着，没过多久，大筐子小篮子就在父亲手里，活灵活现地完成了。它们排着队，神气地站在墙边上等待检阅呢。望着新颖别致的小筐，弟弟们你争我抢欢呼雀跃着，差点把房顶掀翻，望着我们每人抢到手的小筐子，父亲和母亲欣慰地笑了。 如今又站在这蓝天白云下，耳边仿佛听到了当年的笑声余音缭绕。昔日的红荆条已长成了老桩，亲爱的父母亲也已白发苍苍。时光如水岁月如歌，那个满怀期待的少女，已离开家乡多年。蓦然回首方明了，不论我离开你多久，时而豪放时而羞涩的红柳花，始终萦绕在我心尖眉梢。举目眺望，盛开的荆条花像一片流动的彩霞，一阵阵的幽香馥郁芬芳，惹得蜂蝶探香而来东游西荡，调皮的风儿像捉迷藏，把粉色的花海吹的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此刻，当自己再次融入这片故土，太多的伤感惆怅，太多的喜悦徜徉。突然之间明白，父辈们的骨子里就像这红柳一般坚强。他们也曾青春勃发，她们也曾貌美如花。生活的重压，让他们憔悴了容颜苍老了年华。尽管他们一年四季从春夏忙到秋冬，为生计忙忙又碌碌为生存匆匆又忙忙，但依然如红柳般朴实无华坚韧挺拔，凛凛风骨乐观向上，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默默无闻无惧艰辛落地生根，再艰苦的生活也压不垮他们，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他们依然是心怀美好，淡泊宁静一路向阳。 徜徉在红柳丛中，多年未割的枝干强壮如树，盘根错节满面沧桑。红柳花颜色慢慢由红变紫，枝尖上红荆花粉红的一层似淡淡云霞，散发着醉人的甜香。俯下身来，轻轻折下一枝红柳，让它芬芳的花穗躺在我的手心。它的枝条如此之坚韧，它的花朵却如此之娇柔。抚摸着花穗的一瞬间，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是的，是家乡的味道。抬头仰望天空泪珠缓缓流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