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的日子④

红蜻蜓

<p class="ql-block">4. 小小砍柴郎(上)</p><p class="ql-block">我接过刘婆婆手中的砍刀,就急着叫金伢子带我上山砍柴。金伢子带我出门来到刘婆婆家旁边的小石桥,指着桥下的大青石说:“今天下午你就磨刀,这把刀锈得厉害,要使劲磨。我今天下午还要去学堂,明日礼拜天,下午我同你去砍柴。”我心想,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刀都锈成这样了,还是赶紧磨刀吧。我正要下河边,金伢子拿过我手中的刀,在河边的大青石上示范了一下如何磨刀。砍刀的头上是弯钩状,金伢子说:“这个弯钩要在磨刀石的角上磨。”我一看,大青石的角上是弧形,是人们常年在这石头上磨柴刀磨成的形状。我连连点头:“学会了,学会了。”金伢子把刀交给我,回家拿书包上学堂去了。我蹲在河边,蘸着河水在大青石上磨刀。磨刀这活儿我并不生疏,下放之前,我小学毕业后没资格上初中,在家闲了一年,家务活都会做了,当然也包括磨菜刀。</p><p class="ql-block"> 大概磨了十来分钟,刀口磨的锋利锃亮,刀刃有一道青色透着寒光,可见这把刀在锻打时嵌了好钢。刀面接近刀柄处,有模糊的字迹,我用河中的石头磨洗了几遍,终于辨认出是“德滋”二字,是当年锻刀时,铁匠用錾子錾上去的。</p><p class="ql-block">“喂,城里来的学生仔,你磨德滋公公的刀干嘛,要学篾匠么?”</p><p class="ql-block">我一抬头,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村姑,垂她两条长辫子,端着一木盆要洗的衣服。我望着她说:“我要上山砍柴。”</p><p class="ql-block">村姑示意我靠边一点,她要在大青石上洗衣服。这村里人洗衣服跟我家不一样,我家是用搓衣板,她是用木棒捶打。村姑一边捶打着用茶枯水浸泡过的衣服(注:山里人用笨重的人工榨油机榨茶油,这种古老的榨油工序比较繁琐,一般要将茶籽进行炒、碾、蒸等多道程序后制成饼状,再将茶籽饼塞进木制榨樑内,众人齐力控制着榨柱一次次撞击木栓挤压油饼,黄亮、醇香的茶油便从油饼里一滴滴溢出,香气四溢。榨干油后的茶饼成了茶枯,具有去污能力,山里人当“肥皂”用,尤其是用来洗头,有乌黑亮发的功效。几十年过去了,现代人用茶枯制成了洗发膏,老贵了!)一边说:“你这个城里学生伢子要上山砍柴?那可要小心。没听说吗,这大山里有各种鬼怪,有剁脑壳鬼,有叉路鬼,生人进到山里,就莫想走出来。”</p><p class="ql-block">村姑这番话听起来怪瘆人的,但我一想,金伢子比我还小,上山砍柴都几年了,我怕个啥?于是我说:“你说的都是封建迷信,哪里有什么鬼呀怪呀。金伢子明天带我去砍柴,他不怕鬼,我更不怕鬼。”</p><p class="ql-block">村姑笑着说:“你不信就算了,我是好心才对你说,这山里打过仗,死过不少人。我家的老房子,有时候半夜里就会有鬼来翻东西,楼板上咔咔响。”</p><p class="ql-block">我说:“我才不怕鬼呢,心里无鬼就不怕。”读小学三年级时,妈妈给我买了几本《我们爱科学》的儿童读物,里面解释过所谓鬼的现象,都是迷信的人自己吓唬自己。</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刚吃过午饭,金伢子果然来邀我。他给我带来一件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节一尺长竹筒,晾衣竿那么粗细,竹筒中间开了槽,上下对通,两端系着麻绳。我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金伢子笑了笑说:“你把它系在腰上。竹筒在背面。”我照做了。金伢子把我手中的砍刀插在竹筒的槽里边,说:“这样子,你上山下山,手里就不用拎着刀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金伢子的背后也这样插着柴刀。现在我和金伢子一样的装束,像个山里的砍柴郎了。</p><p class="ql-block">上山了!高高的杨岐山向我们敞开了胸怀。我怀着对大山的好奇和敬畏,紧紧地跟着金伢子,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我们先是路过了茶园和油茶林,再朝前走,就是原生态的山林了。深秋时节,山上的松杉竹林依旧苍翠,灌木林的色彩斑斓。金伢子告诉我,那深绿色的是檵木,褐色的是毛栗,在陡峭的山坡上,有几株火红的大树是枫树,他还说了很多树木的名称,我一时还记不全。大约走了三四里路,看到几处灌木丛,金伢子说,这是一片檵木,可以砍的柴。他抽出柴刀,给我示范如何砍柴。只见他左手把树枝按弯,右手挥刀朝根部砍去,檵木应声而断,然后,又用刀撩掉树梢的细枝,把柴截成四尺左右长。“就这样砍,你来试试。”我早就手痒痒了,抽出德滋公公的砍刀。</p><p class="ql-block">“慢着!”我刚挥刀,金伢子就叫住我,“柴刀不是横着斫,是上下斜劈,斫柴的根部,小心不要斫到自己的脚。”我还真没想到,砍柴这么简单的活儿,居然还有技巧。</p><p class="ql-block">我们开始扫荡这丛灌木,金伢子一会儿工夫就砍了一大堆,我连他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觉得自己真笨。我又找到一处灌木丛,打算大展身手。刚砍几根柴,就不小心被荆棘划破了手指,我“哎呦”叫了一声,金伢子赶快跑来:“怎么了,斫到手了?”我赶紧说:“不要紧,是被荆棘划破的。”金伢子一看:“出血了。我教你封血。”他顺手撸下一把檵木叶,要我塞进嘴里嚼碎。我嚼了一会儿,感觉满口苦涩,金伢子要我把嚼碎的叶渣敷在伤口上,果然很快就止住了血。</p><p class="ql-block">封住伤口的血后,我们继续砍了一阵子柴,总算有一大堆了。金伢子说:“我教你捆柴。”我摸着后脑勺说:“我忘记带绳子来,咋办?”金伢子逗我玩:“糟了,我也没带绳子。”看到我懊恼的样子,金伢子终于憋不住笑起来:“我还没见过上山砍柴要带绳子的。”说着,他拿刀砍了几条大约两米多长的檵木枝条,把枝条细的这端拧软后编成一个套,双双平行摆放在平地上,再把砍下的柴整齐码放好,用枝条粗的这端穿过编好的套,用劲一勒,就把柴捆上。我终于明白金伢子说的捆柴不用绳子,不过这檵木枝条如何打结呢?我正纳闷,只见金伢子勒紧柴捆后把檵木枝条拧成麻花使其变得柔软,然后反扣住套,再插进柴捆中,柴捆就变得结结实实了。</p><p class="ql-block">金伢子手脚麻利捆好四捆柴,我心想,一人要背两捆柴,咋背呀?我问金伢子,他说:“不用背,砍两根枪担棍,担着柴下山。”他指着路边两棵三米高的小杉树说:“你砍这棵,我砍那棵。”我知道杉树林是用材林,不许随便砍,便说出我的担心。金伢子说:“没关系,杉树砍了第二年又会长出新的来。”于是我壮着胆子砍下一颗杉树,学着金伢子截去树梢,削尖两端,这就是枪担棍。我们把枪担棍插进柴捆,两担柴像模像样的杵在山道旁。金伢子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今天还蛮早,歇口气吧。”</p><p class="ql-block">我抬起胳膊用袖子揩了揩额头的汗水,眺望山脚下的村庄,樟树林掩映下的那一大片房屋,就是刘家大屋,有着高高防火墙的建筑,是刘家的祠堂,现在是生产队的大队部,顺着河流的方向,可以看到邻村水井台。我估摸这担柴下山要走半个多小时,便叫金伢子动身。回头一看,金伢子不见了,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想起昨天村姑说的剁脑壳鬼叉路鬼什么的,恐惧感顿时占据了我的心里。我扯开嗓子喊道:“金伢子——。”</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