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六十年

蓝鲸

翻开我的相册，如同打开了我们家的档案馆。各个时期的《全家福》照片，如同一本厚重的档案，记载着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历史。

每一张《全家福》照片都是一部历史的缩影，都充满着温馨的故事。

一、

这是我们家的第一张《全家福》。

一九七二年七月廿三日拍摄于四平市仁兴照像馆。

时年父亲48岁、母亲39岁；

大哥21岁、大姐19岁、二姐17岁、我13岁、弟9岁。

从我有记忆到拍摄这张《全家福》的十年间，我们家有了一次重大变迁。

1962年，父亲主动要求从县城所在地、较大铁路单位，调转到了公社（乡）所在地、铁路沿线三等小火车站。当时奶奶和我们一起生活。小弟还没有出生。此举是因为我们哥四个逐渐长大了，在城里粮食不够吃，到沿线小站可以在铁路线路两侧开荒种地，就是为了7口之家能吃饱饭。刚到这里自己没有住房，是与本站的郑叔叔家合租的三间草房。中间开门是共用厨房，我们住西屋。

1963年春季，我们家自己盖了三间土坯筒子平房，东边一间开门是厨房。

1964年小弟出生，成为了三代八口之家的大家庭。

父亲虽不是农民，但是农村长大，开荒种地略知一二。我的记忆是在开荒、春播、夏铲、秋收、冬藏中开始的。父亲自已做了一个简易犁杖（犁地工具），每年春天开荒，奶奶在家看护弟弟，或坐在地头看管弟弟。父亲扶犁，母亲和我们哥姐四人拉犁。全家人这样忙碌一年，收获几百斤粮食，贴补日常餐桌，还可养一头肥猪。在当时当地可算是小康人家。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因其家庭出身、族人＂右派＂、自己当过几天国民党警察，虽然从未隐瞒真相，但还是被定为＂钻进党内的阶级异已份子＂，停止工作进了＂学习班＂。

1967年奶奶得＂半身不遂＂（中风）病，卧床不能自理。

1968年哥哥下乡，大姐出嫁。

1969年春哥哥参军入伍。我们家成为军属是父亲及全家人政治上的重新＂解放＂。

1970年春奶奶去了五伯家，冬季过逝了。

1972年7月，哥哥休探亲假回家，全家人比过年还要高兴。哥哥长高了，一身戎装英俊帅气，进出家门十分耀眼，街房邻里及全站职工家属都来看看哥哥，着实让我们一家人脸上有光。父母更是十分的自豪和荣耀，为了这照这张全家福照片，提前准备了好几天，父亲特意给我和弟弟理了头发，母亲为我们洗干净了衣服，等到父亲下夜班的一天，全家人第一次一起进城，第一次拍了全家福照片，第一次下了一顿馆子（饭店），记得是在道西的＂李连贵熏肉大饼店＂，父亲点了＂宫宝肉丁＂＂熏酱拼盘＂等在家里不会做吃不到的菜，父亲第一次和哥哥喝了二两酒。这一次进城比过年还高兴，是我们全家人最值得怀念的日子。

这十年，我们长大了。

二、

这张全家福照片与上一张时隔二十年。

1992年春拍摄于平安堡火车站站台上，背景是停在站内的一列货物列车。

这二十年又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哥哥当兵要复员，二姐高中要毕业。又是因为我们长大了，不是为了吃饱饭，而是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命运，父亲又申请工作岗位调回县城所在地。

1974年底父亲工作调动回到原单位，但工作岗位由原班组长降至普通员工。

1975年1月，哥哥复员了。

1975年2月，举家离开了生活13年的沿线小站，搬回了县城。

1975年3月，哥哥被安排在地级城市的铁路建设单位工作。

1975年7月，二姐高中毕业按家长单位定点下乡。

1976年父亲重新提升班组长。

1977年7月，我高中毕业，自己选择下乡到内蒙古地区。

1978年2月哥嫂结婚。

1978年3月，我应征入伍了。

1979年春季，小弟应征入伍了。

1979年冬，父亲提前退休，二姐接班参加铁路运输工作。

1980年8月，二姐结婚了。

1981年6月，我结婚了。

1982年1月，我复员参加了铁路运输工作。

1983年1月，弟复员参加了铁路运输工作。

1985年春季，弟结婚了。

在这十年间，我们兄弟姐妹都完成了就业、安家。由当年的一张桌7个碗吃饭，裂变成了六个家庭。用母亲的话说：像出窝的燕子，都飞走了，自己垒窝过日子去。

剩下的老燕子一时感到孤零，就又搬到了，生活了13个年头，与这里的人、这里的铁路、这里的土地已经产生深厚感情的沿线小站。

父母重新回到了我长大的这片土地上，和那里的父老乡亲在一起，快乐的生活了十年。这十年，是分窝在外的燕子工作打拼的十年，是各窝燕子又生出小燕子的十年，是老燕子帮助抚养小燕子的十年。用母亲的话说：带了一辈子孩子，带了一窝又一窝。都出窝了，自己也老了。

这第二张全家福照片，是我们回家看爹妈，其实也是看自己的＂小燕子＂而聚齐拍下的。

这二十年，我们立业、安家、生子了。

三、

2009年五一假期在父母家里拍摄的。与上一张全家福照片又相距近二十年。

大姐一家也回到了县城所在地，父母也再次回到县城。

这二十年，小燕子们成长为＂雏鹰＂了。升学、就业、结婚。大哥内部退养，二姐内部退休了。而老燕子也累了，也病了。需要燕子的照顾了。

2007年3月，母亲脑出血入院救治，虽保住了生命，但卧床不能自理，二姐从长春省城特意搬回了县城，两位姐姐从此＂上岗＂，哥哥也经常回来帮把手。

2009年5月。二年来，经哥姐等家人的精心照料，母亲的病情愈发好转。搀扶着可以走几步，两支眼睛也可以同时睁开了。这一天，母亲很高兴，欣然同意一起拍照，没有想到这是全家人最后的一张照片。

这二十年间，我们的孩子们长大了，父母变老了。

2009年8月，母亲在住院期间因心脏病走了。享年76岁。在我们心中，母亲是伟大的，母亲一生勤劳节俭，一生付出无怨无悔。母亲极其聪明伶俐，对我们的成长进步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这一年父亲85岁了，虽身体硬朗，但不便他独自生活，大哥、二位姐姐负责日常生活照料，我兄弟三人负责经济支持，把父亲新的生活安排的井然有序。日常、每逢佳节，我们三兄弟比以往更多回来陪父亲。父亲想换换环境，离开家出来走走，我们三兄弟争相接送。

父亲来连小住数日，堂哥听说后率全家人前来看望。是父亲母亲把堂哥供养读完了初中，考取了外贸企业发展。

四、

2012年清明节，我们兄弟姐妹从老家祭祖回来，又去殡仪馆看母亲，中午回到家里给父亲过生日，我们围在老爹身边，大家都很开心。

父母的生日都是农历二月份，以前父母从来不让我们给他们过生日。后来，无论父母是否同意，到时候我们就都回来。从九十年代开始，母亲便规定，二人的生日和清明节回来上坟放在一起过。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规矩没有变。

五、

2013年清明节。订了当地最好的酒店，最大的房间，把能来的孩子们都请到场，三代近二十人为父亲过了一个隆重的生日。从此，只要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回到父亲身边，就按第一张全家福照片的位置拍一张残缺的全家福照片。母亲虽不在了，但位置要留下来。

2014年6月。再次把父亲接来连小住，顺便让＂老铁路＂感受一下时代的发展和中国速度。

六、

2014年8月。母亲离开我们五年了，我们兄弟姐妹相约回家祭奠。这一年父亲90周岁，把第一张全家福照片从新扩印送给家人，拍照时突发奇想，把这张照片拍进去。没有想到这是父亲最后的一次拍全家福。

2014年11月12日，父亲无疾而终安然的走了，一觉睡到了天堂去找母亲了。享年91岁。

父亲出生在大户人家，年幼时期家境富裕，衣食无忧。青壮年时期参加伪满铁路、伪满洲国兵、经商，建国前夕参加新中国人民铁路。父亲善良勤劳、忠厚耿直、善思好学、心灵手巧，做事认真。在铁路运输生产一线，工作一生无任何事故，并多次防止重大交通运输事故，多次立功受奖，是原锦州铁路局的安全标兵、劳动模范。我们因父而荣，父亲认真务实的作风，热心执着的品格，勤奋规矩的修为令我们受益非浅。我们今天的一切成就都是父母传承的结果。

2014年11月15日，父母共同入土了。在我的父辈中，他们是最后来到这个家园的。族人们闻讯赶来送先祖最后一程。

七、

2014年11月16日，父亲下葬的第二天，留下了这张照片。

2015年清明节，为父母立墓碑。远在包头等地的族人，老少四辈纷纷聚集到此。

2015年清明节，族人第一次聚在一起举杯。父亲在世的时候，被曾孙们称为活祖宗，每当清明节上坟、春节探望，晚辈们都要给活祖宗叩头，如今最后的一位活祖宗也成了先祖。

八、

2016年的清明节。

父母在家就在，当母亲走的时候，还没有这方面的感觉。父亲走了，感觉＂家＂没了，但感觉兄弟姐妹更加亲近了。父母都走了，兄弟姐妹相聚的数量减少了，但质量升华了。

九、

2017年清明节。无论什么时间、地点，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全家福＂。

十、

2019年9月7日参加外甥婚礼的前一天。

只要见面就留下一张这样的照片。相约直到最后的一个人。

这十年，父母先后离开了我们。我们的孩子也生孩子了，我们当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了。

六十年，弹指间，

父辈成祖先。

光阴逝，水东流，

黄毛变白首。

惜当下，堪为金，

此生不虚荣。

示后人，敬祖宗，

传承须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