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语》

冷雨敲窗

《树语》

窗前楼下有几株树，香樟、木槿、银杏、玉兰，都不是什么稀有品种，它们就像我一样平凡。

但它们都是我很重要的邻居。

这些树的存在，让我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闻了故乡的味道，听到了远山的呼喊，触摸到了四季变换时大地的心跳。

树每天都沉默不语，树与树之间相顾无言，营造出了安静而凝固的意像，这与我日常单调的生活十分应景。在这个过于喧嚣的人世间，有时候需要静下来，慢下来，才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有几根树枝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我的窗台。我用手去触摸这些树枝和树叶，它们不像鼠标那么圆滑，不像键盘那么生硬，这些木质的事物，充满了木讷、忠厚和温和，让我想起了乡下父亲的手，想起了古朴的农业生产。

这些伸进窗台的树枝，有时候会带着一群小鸟到我家做客。我捧出一把大米招待了它们，这些兴奋而腼腆来小家伙，并不像树那么稳重端庄，在叽叽喳喳中将我的见面礼一一笑纳。

我家在二楼，父亲把一根竹竿一端固定在树上，一端架在窗台上，家里的衣服便有了接受阳光普照的机会。这事儿没有与树商量，在人与树的这次合作中，树用沉默不语的态度默许了父亲单方面随意拟定条款的行为。

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把羽毛球打到了树冠上，一脸的焦急和无奈。亲爱的小孩，其实你不必着急，树会好好替你保管这只羽毛球直到你长大了再来认领。当某一天你从树下路过，你会看见树苍老的大手里，还握着你摇曳的童年时光。

风来了，树在风里吟诗；雨来了，树在雨里填词；无风无雨的时候，树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深呼吸，无欲无念，一灵独存，每一棵大树，都是得道高僧。

人有好坏之分，树却都是好树。每一棵树都是君子之树，厚道之树，从不诽谤，从不背后伤人。即便你指桑骂槐，但桑和槐依然为你结果开花，它们漠视人性的自私和复杂，一切只按季节和天意行事。

你栽下一颗树，树就认为你和它立下了生死盟约，永远在那里等你。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甚至一百年。即便你已经把它忘记了，即便你已经不在人世间，它还会在这等你，永无背叛。

可是有一天，小区的绿化工来了，带着亮闪闪的锯子和斧子。物管认为，树枝过于靠近窗户，会给住户带来被盗的风险。对此我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树枝被大卸八块，看着孤独的树干在风中颤抖。那些被拖出阳台的树枝，就像被大人强拽回家的小孩。树也无力抗争，把所有的不满和情绪都写在细密的年轮里，等待岁月的昭雪平反。

人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万年以前，那么树呢？ 树一定先于人类来到这个地球。地球不属于人类，那么树呢？人们看到的树枝和树干，就想当然的以为掌握了一棵树的底细。其实树的背景和后台都在树根上，树根曾从墓穴里汲取过先人的遗言，曾从恐龙的骨骼里收集过时间的灰烬，曾在历史的废墟里提炼过生命的真谛。树根是泥土深处永不熄灭的闪电，是树生命力的载体。相对于树，人类的生命是多么脆弱不堪。

如果有条件，栽下一颗树吧！把手纹留在树干上，把脚印留在树脚下，把生命寄托在树根里。当你老了，树会把你年轻时的消息写在树枝和树冠上，让雨雪、天空和飞鸟，一次次地阅读和转发。

（2021年初冬，写于玉龙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