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忧伤

甜甜的妈

图片：五阁堂主人

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一古脑儿地泛涌心头，欲语还休……一种既甜蜜又酸楚的情愫一不小心就煽情得自己泪流满面

人到了一定成熟年龄就情不自禁爱上回忆！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思绪就像扯也扯不断的棉线，绵长悠远隽永深情。

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一古脑儿地泛涌心头，欲语还休，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一种既甜蜜又酸楚的情愫一不小心就煽情得自己热泪盈眶。

我永远记得初见芸娘娘时的情景：那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那年我五岁。

江南的冬季阴冷潮湿，尤其是那种阴沉沉天欲雪的时候，呼呼的西北风裹挟着冰冻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禁不住就瑟瑟地打个冷战……

这种戏剧化的场景出现在电影中往往预示着悲伤的剧情。

我和阿婆买菜回家就遇见了芸娘娘。

当时住在三元坊，一条逼仄又狭长的青石铺就的典型江南小弄。

在小巷两侧住着百十户人家，大门进去是几进深的院落，一口甘甜清澈的四眼井，溜光水滑，那是整条弄堂的居民的生活用水。

芸娘娘就坐在水井边的石凳上。

她穿着藏蓝底子白色碎花的棉布小夹袄，下身是咖啡色的棉裤，脖子上一条血牙红的毛线围巾衬托得她整个人生动起来，水灵得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如此土气的打扮一看就是外地人，但丝毫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在我为数不多的五岁人生经历中确定，她是最好看的女人：

她的皮肤并不很白晰，却极其莹润细腻，象牙似的质感，光洁细致得连个细小褶皱斑点都没有。

上嘴唇有棱有角，下嘴唇丰盈饱满，也许在风中呆了一段时间了，此刻显得苍白干燥。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如养在深潭的宝石，写满了忧伤和无助。

她在哭！并且已持续一阵子了。她嘤嘤地低声啜泣着，一颗颗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她那紫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棉袄上。

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随着肩膀的抖动在石凳边沿扫来扫去，她无暇顾及，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紧闭大门的张家阿婆家。

这种忧伤是好看而有质量的，她不像李奶奶那样撒泼打滚号啕大哭，也不像隔壁弟弟那样，光打雷不下雨，一滴泪没有纯属唬人。

她只是默默垂泪，不声不响，自顾自好看地忧伤着。

五岁的我并不能理解“一枝梨花春带雨，我见犹怜何况他？”的深刻内涵，但这种哀怨凄迷的忧伤一下子攫取了我小小心灵深处的所有柔软和善良！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她的忧伤是因大门紧闭的张阿婆而起的吧？张阿婆乐善好施为人豪爽，怎么舍得让一个女孩子在冷风中哭得肝肠寸断呢？

那一刻，我忘记了张阿婆对我的所有好，开始埋怨她的冷酷无情，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芸娘娘这一边。

我用小手帕给她擦眼泪，邀请她去阿婆家休息一会儿。可能觉得耗下去也于事无补，芸娘娘拒绝了我的好意，羞涩地朝我笑笑，拍拍身上的尘土，走了。

少不更事，很多事情只能单纯地遵从内心喜好，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其实一切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原来，芸娘娘是安徽芜湖农村的孩子，张阿婆家的阿辉舅舅在那里插队时与她一见钟情。张阿婆全力阻挠，终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后来的事情就像所有的幸福描述一样阿辉阿舅娶了貌美如花的芸娘娘，芸娘娘从穷山恶水的安徽嫁到钟灵毓秀的江南后更加楚楚动人。

婚后第二年春天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宝宝，取名春来，春妮，把张家阿婆乐成什么似的！再不嫌弃外地人了。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岁月流逝，很多事情都随风飘散。唯有这，定格在脑海中，成了永恒的记忆。

无数次西风乍起午夜梦回，我仿佛回到从前：那个阴沉欲雪的冬日午后，那个清冷萧条的四合院，那个没有温度的井边石凳……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的无以言说的忧伤，那真是好看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