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

围城

　　从1985年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通过国务院关于建立教师节的议案算起，今天已经是第66个教师节了，也是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开局之年，同时还是我从医院退休，二次就业转向教育行业的第1天。

学校交给我的任务是讲解《人类成语的发展及应用》。

我放下手中的保温茶杯，将办公桌上的日历翻到了2051年9月10日，在空白处用行楷写下了四个明晃晃的苍劲大字：相敬如宾。

是的，这就是我今天的授课内容。本来我想给这批特殊的学生们讲解“井水不犯河水”，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前者。

之所以说这批学生有点特殊，那是因为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求学的孩子，而是迭代进化后有意识的病毒。

像什么鼠疫病毒、霍乱病毒、非典型肺炎病毒、艾滋病毒、禽流感病毒、麻疹病毒、狂犬病毒、登革热病毒、炭疽病毒等等。

哦，对了，还有30年前横行全球的新型冠状病毒。

我昂首阔步地走进隔离教室，打开病毒同声传译设备，对着隔离带后面这些曾和人类殊死搏斗的家伙，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

“各位，你们好啊。”我通过传译器向浩浩荡荡的病毒大军致以客套的问候。

“有什么好的，被你们人类关进这劳改所，还要学什么劳什子的成语，怎么着，要给病毒们洗脑啊？”传译器里传出艾滋病不服气的挑衅声。

俄而，又有流行性乙型脑炎、白喉、血吸虫病、疟疾等一些爱凑热闹的病毒跟着瞎起哄：“万恶的人类这是针对病毒界进行的‘治安强化运动’。”

“‘治安强化运动’委屈你们了吗？要不要体验一下‘清乡运动’！”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呵斥道：“还有脸说，你们害了多少人命。要不是前几年人类把你们全部攻克，你们能乖乖坐在这里听我讲课！”

“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的。”新型冠状病毒没好气地应声道。

“你倒是自学成才了啊，连成王败寇都会用。”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调侃说：“不过今天我要交给你们的成语是相敬如宾。但是，如果你们还是不肯遵守人类的课堂纪律，那么，我会临时改变今天的课程内容，给你们教一教什么是斩草除根。”

“什么是斩草除根？”脊髓灰质炎不屑地问。

我也回之以不屑：“举个例子，如果败寇不听成王的话，那么成王就不得不杀掉所有败寇。”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因为它们明白现在谁是成王，谁是败寇，成千上万的病毒瞬间像漏了气的轮胎，规规矩矩地等着训话，我笑呵呵地说：“你们真是一群贱骨头。”

“贱骨头？”鼠疫病毒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安抚它说:“所谓‘贱骨头’一词，是夸你们听话的意思。”

“谢谢老师夸奖。”

“不用客气，下面我们言归正传，来讲一讲何为相敬如宾，为何相敬如宾。”

其实，如果从数量而言，病毒占有绝对优势，我们的地球可以毫不夸张地定义为病毒星球。如果从先入为主的角度来说，病毒在太古代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了。可从强势文化下主宰地球的层面去看，至少它们现在已经算不了什么。

除了从太古代到元古代，它们有过一段辉煌之外，从元古代到古生代，又从古生代到中生代，再从中生代到新生代，病毒界虽然作为一股古老的势力延续了下来，但也只能依附于别的生物而存活，直到恐龙称霸时代的到来，它们才有机可乘，决定反戈一击。

为了占据地球，病毒发起了疯狂的侵略战争，寄生在恐龙身上，把恐龙变成了它们的奴隶宿主，最后导致恐龙灭绝。但是没有了寄生的宿主，病毒也因此自食其果，受到了重创。

随着生物的不断繁衍与进化，人类诞生了，并且进化成有思维的灵长类动物，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类在地球上以主人翁自居。

在起初的时间里，人类和病毒相安无事。但后来恢复元气的病毒又故技重施，挑起新一轮的争端，人类为了健康，不得已进行了自卫的持久战。

长久以来，人类和病毒敌我双方争斗不休，各有死伤，昨天疟疾杀死了多少人类，今天人类又消灭了天花病毒，明天非典再来捣乱，后天人类又扫平了新冠……

所以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没有一个绝对的胜利者。

霍乱不甘心地说：“这一次，只是你们人类暂时占了上风。”

我也说：“没错，难保下一次你们病毒不会卷土重来，又想把人类当成被你们奴役的宿主。为了防患于未然，遏制潜在的危险，人类本应该乘此机会将你们一网打尽，除之而后快，但是经过反复考量，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我们只有共生才有前途，否则结局都会是你死我亡。”

“为什么？”病毒们异口同声地问，整齐的好像事先排练过一样。

“这是从人类自己的经验教训中总结出来的。”我将传译器音量调大了一些，说：“你们寄生在人类身体内，就好比人类寄生在地球上一样。人类也曾想征服地球，但过度的开发与破坏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你们可能不知道，地球也是有生命的。如果寄生其上的人类打破了地球的自身平衡，地球也会生病，而病发时的症状有很多，比如地震、海啸、台风、洪水、干旱、泥石流、沙尘暴等等，不管出现哪一种病症，都会让寄生的人类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们寄生在人类身上，同样在想把人类置于死地，但是人类的自身平衡被打破以后，免疫系统就会和你们宣战。退一万步讲，即便你们最终战胜，杀死了所有人类，但是没有了宿主，你们还能活下去吗？恐龙时代你们不是险些同归于尽了吗？就像人类妄想征服地球一样，毁灭了赖以生存的宿主，我们都得死，而且是死无葬生之地。”

“你这样说是为了不让寄生者伤害宿主，但是反过来要是宿主抛弃了寄生者，我们病毒界岂不是结结实实当了一回冤大头？”新型冠状病毒反问道：“人类真会选择和我们共生？”

“你真是个狡猾的病毒，三十年前东躲西藏没少让我们吃苦头，三十年后还是一肚子鬼心眼儿。”我解释说：“你们不能毁灭人类，而人类也不能毁灭你们。在46亿年前，人类和病毒之间有一场堪称浩劫的战争。那一次战争，人类彻底消灭了病毒，但是没有了病毒寄生的人类，身体机能也无法维持平衡，最终所有的人类全部死亡，他们的身躯全部化成了滋润大地的养料，所有的文明消失殆尽，所有的文明都得在漫长的岁月中进化与重建，而那些死掉的人，在人类的历史中统称为盘古。从那以后，地球不得不再从零开始一次。所以，不管是寄生者还是宿主都要和平共处，说到底，人类和病毒之间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好像人类社会的夫妻一样，要想白头偕老就得融洽相处，互相敬爱，像对待宾客一样。”

“哦，这就是你要讲的何为相敬如宾。”非典又问：“至于为何相敬如宾，除了上面说到的，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慧根，确实有更深层的理由。”我接着非典的话茬说：“相敬如宾更是为了让更大的机体获得平衡，如果这个发生紊乱，别说我们，就连地球都要消失了。”

“更大的机体？”病毒们表示茫然不解。

我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在2048年，人类科学家打破了狭隘的多元宇宙理论，惊奇地发现，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竟然只是更大机体的一个细胞而已，地球充其量不过是这个细胞里的一个细胞器。”

“宇宙才是个细胞，你指的那个更大的机体真不知道得有多大了！”

“从空间占有概念来说，宇宙和他比，就像你们病毒和人类比。”我顿了一顿，续说：“我们给这个更大的机体或者说高等生命起了一个名字，叫它造物主。这个造物主真是大到不可思议，但要注意，我这里所说的不可思议是个数字单位。”

“比你们的数字单位“亿”还大？”

“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比亿大的单位多的是，人类的数字单位从小到大依次是一、十、百、千、万、亿、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恒河沙、阿僧祇、那由他、不可思议、无量大数，其中万以下是十进制，万以后则为万进制。譬如，一万个亿才是一兆，一万兆才是一京，你们自己慢慢算吧，一不可思议到底有多大！”

病毒们都懵了。

我又接着往下讲：“顺着造物主这条线索，人类才算终于想明白了两千五百多年前释迦摩尼上的那一堂释迦拈花迦叶微笑的课。”

“听说那是一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课，但释迦摩尼要传达什么意思呢？”一个年资很老，曾在恒河里待了几千年的病毒若有所思地说。

“释迦摩尼是想说一花一世界。万事万物本质都是一样的，一朵花里藏着一个缩小版的世界，一滴水里也藏着一个缩小版宇宙。同理，一个人其实也是造物主的缩影。这在中国的成语里叫以小见大或者见微知著。”我进一步阐述道：“人得了癌症，可以通过治疗清除掉癌细胞，从而改善人体的健康状况。同样地，如果造物主得了‘癌症’，他也得通过自身免疫或治疗清除掉这些癌变细胞，而所谓吞噬天体的黑洞，竟然是造物主的免疫系统在生病时吞噬有害细胞的现象。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和病毒都是寄生在造物主细胞内的寄生虫罢了，甚至连寄生虫都算不上。”

“原来如此。”病毒们这才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我趁热打铁地说道：“所以只有人类和地球和谐相处，地球的生态系统才会维持稳定。只有病毒和人类相敬如宾，人类把自己的身体让你们寄生，而你们也能使人类的身体保持动态平衡，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咱们才能共生。否则无论我们哪一方置另一方于死地，地球都会因失去平衡而病态化，造物主为了自身健康，不得不启用免疫系统，让黑洞吞噬掉这颗致病的地球，到时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病毒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不过给出了让我倍感欣慰的讨论结果——妥协了。我想，毕竟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它们有过前车之鉴了。

就在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人类和病毒算是达到成了相敬如宾的共识。我开玩笑说，从此生物界的和平共处原则又多了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