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汾酒

小桥流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汾酒不但名贵，而且稀缺。对于普通民众，如果谁能买到汾酒，那是有本事、有能耐的象征。托人办事，如果带上两瓶汾酒，十有八九都能成功。

我也曾托人买过汾酒，不过，我不是为了送礼，而是为了报恩。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1984年7月，我完成了为期三年的学业，从卫校毕业。按照当时的分配政策，我原本是应该回到晋东南工作的，而我却出人意料地被分配到了汾阳。

消息传回去，家里象炸开了锅。我回家的当晚，屋子里坐满了人，除了家人，还有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婶。

不瞒你说，自从我考上中专，我就成了村里人关注的对象，我似乎成了他们眼中的金凤凰。因为村子里几百户人家，一起上学的孩子有很多，考上学校的只有我一个；十里八村，各家各户的亲戚有很多，亲戚里上学的孩子也有很多，考上学校的也是只有我一个。我父母在大家心中的位置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邻居们更友善了，亲戚们更亲近了。父母很享受这种友善和亲近，别人说起我，他们总是一脸很自豪的样子。我毕业前那一年，在长治市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实习，消息传开后，隔三差五，就有亲戚邻居来找我，带他们看病成了我实习期间的另一份工作，开始我还有些小情绪，后来便习以为常了，再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享受和快乐，被人需要的享受，被人敬重的快乐。当然，这样习以为常的事做得越多，父母得到的敬重也越多。

话说回来，接着说毕业回家的当晚。

昏暗的灯光下，我像个犯了错的罪人，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任凭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任凭乡邻左一句右一句地批评。其中一个当过妇女队长的婶婶，大着嗓门说：“汾阳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在吕梁的大山里，又苦又穷！咱们城边边上的孩子，怎么能去那大山里呢？嗯，这学不是白上了吗？嗯？”她的话让母亲更加伤心，也让一直没说话的父亲愤怒起来，他拍着桌子说：“大家别说了，明天就找人，费天大的力气，也要把她调回来！”巨大的舆论压力，让刚刚20岁的我愧疚万分，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自私自利、不可饶恕的人，因为一个中意的他，因为一份所谓的爱情，而辜负了父母20年的养育之恩！那时的我，几乎就要动摇了。

这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宝成爷爷站了起来。宝成爷爷大约60多岁，一生走南闯北，在村人心中有极高的威信。他不急不缓地说：“不要嚷嚷了。首先，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在外面工作，也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我就在外面闯荡了大半辈子。其次，汾阳我去过，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虽然它属于吕梁地区，但它一点也不山，历史上，它和咱长治一样，是个府，况且，人家汾阳还产汾酒，那可是全世界都有名的，所以，汾阳是个很富裕的地方，孩子在那里工作，不会受罪。”

宝成爷爷说完话，父母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左邻右舍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告辞，回了他们的家。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眼框里涌出了泪。送走宝成爷爷，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在我心里，他成了我的救星和恩人。

就这样，84年的8月份，我顺利地来到了汾阳。

秋天很快过去，冬日悄悄来临。马上要过年了，未雨绸缪，我托人终于买到了两瓶汾酒。过年回家，我来到宝成爷爷家，把这两瓶酒恭恭敬敬递到宝成爷爷手上。

没想到，见多识广的宝成爷爷竟然激动的满脸通红。他抖动着双手说：“这怎么可能呢，这太金贵了！这汾酒，我早就听说过，但我从没想过真的能喝上它！”

从宝成爷爷家出来，我象完成了一个久违的心愿，心中涌动的是满满的幸福和快意。汾酒在我心中的分量更重了。

日月轮回，春秋交替，我在汾阳工作、成家、生儿育女。每年回老家，总是来去匆匆。我只顾及看望父母，无暇顾及邻里，宝成爷爷家我也没有再去。

有一年回去的时候，母亲说：你去看看你宝成奶奶吧，你宝成爷爷他走了。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宝成爷爷家，小心地和宝成奶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克制自己，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勾起宝成奶奶的伤心。

宝成奶奶比我想象的要坚强许多，她把我拉到里屋，我惊奇地发现，那两瓶汾酒还在，就摆在宝成爷爷的遗像前。

宝成奶奶告诉我：宝成爷爷经常把那两瓶汾酒捧在手里摸索，却一直没有打开过。劝他打开尝尝，他总是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喝掉呢，要喝，也要等一个很隆重的日子。不想，酒没喝成，自己却得了急病，病了没几天就走了！

告辞了宝成奶奶，我让忍者的泪水恣意流淌出来，我愧疚、我伤心。我骂自己浑！我为什么不去多看他几次，多送他几瓶酒呢？

一转眼，我来汾阳已经三十多年了，宝成奶奶也在前些年去世了。我不知道，那两瓶汾酒最终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她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