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老爷

梅飛色武

大佛

老爷

水彩

韩梅

九道

崇武

乐山

叔叔

头顶

汤家坝

【忆童年】我爱川剧

童年的味道

明亮的眼睛

戴崇武 水彩《轮渡》 54*39cm

　　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那就是乐山大佛。

大佛老爷，这是我们乐山人对大佛最亲切的称呼。老爷当然老，有千岁了。

两岁半以前在我在牛华汤家坝生活，心比较野，人很小就是不愿意老是坐着，特别喜欢走路。可能骨子里就是喜欢泥土味，室外的空气和阳光更让我感觉舒服。

我记得每个月，叔叔和姑姑都要到乐山，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电影。到乐山当然要带着我，条件就是要先走路，从汤家坝走过红岩子，再走到马鞍山，有几公里远的路，然后坐轮渡到乐山港回家。

韩梅 水彩《桃花水》 54*39cm

　　因为我寄养在汤家坝叔叔家，父亲每个月都要给叔叔十元钱，算是我的生活费。那是1964 年啊，十元钱好多哟，我1980年参加工作时的工资才19元。所以叔叔每个月都要带我坐船回乐山两三次。

戴崇武 水墨《童年》 70*70cm

　　那个轮渡我们叫汽划子，我每次坐汽划子都像过节，船从马鞍山出发，经过乌尤寺到达大佛前面。本来船是上行的开的就不快，到了大佛那里好像都要停顿一分钟，还要鸣笛。这个时候叔叔和小姑总要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快看快看大佛老爷。全船的人满脸笑容，都站在船的右边抬头看大佛。

戴崇武 水彩《大佛》 54*39cm

　　我在汤家坝住了两年，每年都要坐三十多次轮渡，每次看到大佛老爷我还是很兴奋。叔叔说等我长大点，就带我到凌云山拜大佛老爷。我问多大啊，三岁以后哦。

读幼儿园我发现我是同学中坐船看大佛老爷最多的人，好多人都没有坐过汽划子，更没有在河中心看过大佛老爷，我只要一说起大佛老爷总是手舞足蹈。

我两岁的时候就知道有大人带着的小孩上船是免票的。

三岁半以后回到乐山，家里五个人居住在两间十几平方的房间里，有四张小床、一张小方桌和几个小方凳，房间居然很空。

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吃的少、长的胖、开心多动，没有玩具、没有图书，这就是我的童年。

戴崇武 水彩《汤家坝》 54*39cm

      我在演武街幼儿园当住读生，我几乎每天都要回家看电影，我独自从演武街幼儿园溜出来，过张公桥步行到土桥街到人民电影院看一会儿电影，（老妈在电影院工作，我家就在电影院的院子里。）我还记得要赶回幼儿园吃午饭，因为小姨在幼儿园当老师，我回去迟了她总会给我留饭。所以，我从小就特别能走路，走过一次的路也认识从不会迷路。
      我五岁过生日，小姨带我们到照相馆照相，还带我去凌云山拜大佛老爷。过了山门以后，小姨告诉我，有大人带的小孩不买门票。我们慢慢走上山，就在靠左手边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很大的凹壁，叫龙湫，是为山泉滴水而修筑的池子，取唐朝诗人岑参《登嘉州凌云寺作》中“夙风吹虎穴，片雨当龙湫”之义。清代嘉定知府史致康草书“龙”字镌刻于崖壁，字体硕大，一笔而成，俗称一笔龙。

戴崇武 丙烯《大渡河》 54*78cm

　　那个红色的龙字，真的是龙飞凤舞。我记得小姨当时还给我用水在地下写了一个标准的龙字，告诉我山壁上的龙是繁体字，她写的龙是简化字。我看着地下写的龙，再看山壁上刻的龙字，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一个字。但是我还是喜欢山壁上的龙，那个字像一个图案。

那次看到了大佛老爷的头顶，近距离的看，和我原来在轮渡上看到的大佛老爷完全不同，好大好大。

在大佛的右前方，有一条凿于悬崖边上的“九曲栈道”，我们乐山人叫九道拐。从九道拐能下到大佛的脚边，可以从正面一览大佛全貌。

（网络图片）

　　我还想下到大佛脚下，小姨不干，说九道拐的梯步很高很滑很危险，要等我长到以后才行。“那要多大嘞？”“六岁吧。”小姨高高兴兴回答我。

从那天起，我发现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大佛寺。老妈整天都在电影院上班，不可能带我。怎样去呢？简单的很，星期日一早起来在食堂多买两个馒头，我就可以上路了。

那时候还没有修岷江大桥，到大佛寺要坐横渡的木船，船钱是两分。我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没关系，我无师自通：上船前我会选一个面善、慈祥、有笑容的阿姨、叔叔、爷爷或奶奶，冲着他或她笑眯眯、脆生生地叫上几声，伸出我胖乎乎的的小手，那些长辈都会毫不迟疑的牵着我的手上船，因为我早就知道大人可以免费带一个小孩坐船。

韩梅 水彩《记忆中的岷江》54*39cm

　　下船之后沿着公路慢慢独自行走，路边山崖下的山泉是我的最爱——清甜清甜。

等我慢悠悠到了大佛寺的山门口，再选定一个买了门票的成年人，甜蜜蜜的喊着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和哥哥姐姐，求他们带我进去，每次都如愿。

跟着大人一进检票口就开始我的自由行。

在山上，饿了吃馒头，渴了喝山泉水；下山，又会去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牵着他们的手坐船回家，一天就这样高高兴兴过去。

韩梅 水彩《在水一方》 70*140cm

　　我好像特别喜欢那样的日子，一年中要跑七八次。到了八岁后，胆子就更大，最喜欢从九道拐下到大佛的脚底下，躺在大佛的脚指甲上仰望大佛。

我经常一个人下到九道拐。当时我看到比较高的台阶，总是先坐下把小胖腿放下，脚尖沾地后放下脚掌，觉得特别稳当然后才站立起来，全然当成一种特别好玩的游戏。还好，因为从小在农村到处疯跑，两脚非常有力量，非常给力。

有一次我看到几个哥哥和姐姐要爬到大佛头顶上去，硬缠着那些哥哥姐姐带我一块上去。

我不记得我们怎么上去的，那些细节清楚又模糊。

戴崇武 水彩《铁牛门》 54*39cm

　　大佛老爷后脑勺背面是凌云山岩壁上凿出来的出水口，上面横架着维修的木架子。前面的大哥哥拉着我的手，后面的姐姐托着我的小屁股，又是推又是拉的才将我弄到大佛老爷头顶上。

大佛老爷头顶上是一块十米宽的半圆弧形，到大佛头顶的边缘到中间是一个坡，至少有二十度的坡度，象一个倒扣着的锅，除了脑后与山岩有联结，其他三面全是悬崖峭壁。左右是垂直九十度的岩壁，一直下落到七十多米高的水岸边。

大佛老爷面朝峨眉山金顶，微闭的双眼下就是三江汇合的惊涛骇浪。大哥哥大姐姐们围坐在我的四周，我半坐半跪着，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哥哥姐姐的肩膀上观看四周的景色。

韩梅 水彩《睡佛》 78*78cm 

　　我手搭凉棚，学着川剧表演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耸着肩膀托着腮帮看远景的模样。在那好远好远的天边边上，峨眉山金顶在一朵朵白云下跳舞。眼皮底下铜河、青衣江、岷江在这里撞到一起，溅起白花花的波浪。大佛坝上全是粉色奶白色的芦花，芦花丛中前面白帆点点，木船悠悠。

一行白鹭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又一群野鸭子呱呱叫着划过水面。鸟叫声中有拉纤的号子时隐时现飘进我的耳中，好好听哟。

韩梅 水彩《码头》 39*39cm

　　在汤家坝，我平时最喜欢看纤夫叔叔伯伯们赤身裸体，全身都趴在鹅卵石上拼命拉着上水的大木船，嘴里使劲吼着：拉哟拉哟，使劲拉哟，拉过险滩，拉过急流，哦河俄哟，哦河俄哟……。我会一直看，一直看到他们从眼前消失，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

韩梅 水彩《芦花》54*39cm

　　我看着远处的乐山城，好小啊，肖公嘴就那么一点点，看不见电影院，更看不到我的家在哪里。跪累了，我盘腿坐下，两只小胖手不停地摩挲着大佛老爷头上的发髻，那些比大海碗还要大的螺髻，我俩个手掌都捧不着。手指头顺着圆圆的，有凹凸纹路的线条向上画着。凉凉的，还有露水的红砂石螺髻里，长满了簿薄的一层青苔。数不清楚有多少个螺髻，反正前后左右全是螺髻，掰着手指头往下数，直到不敢往下再看的悬崖硝壁。一瞬间，眼睛里全是珠红色的圆圈圈中透着绿色的小点点。

韩梅 水彩《 白鹭》 140*70cm

      记忆中那好像是夏天，微风吹拂，我还是热，心跳加速。那些螺髻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我感到心惊肉跳，一点也不好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笼罩我，我原来只想到大佛顶上看肖公嘴，看看乐山的全城，看看人民电影院，看看我的家。我坐下去以后就不敢也不愿意站起来，更不能因为高兴手舞足蹈。哥哥姐姐们都是半蹲着前后移动，我是直接跪着两手趴着移动的。生怕有大风吹过，会把人吹下大佛头顶，消失在大江东去的天尽头
    

戴崇武 水墨《大江东去》 70*280cm

       当时怎样从大佛头顶下来的已经忘了，到了宽广平坦的地面我已经吓傻了，根本不敢往回看。现在每次看到大佛头顶，怎一个险字，想来想去都是一个奇迹！应该是佛的庇护吧。

网络图片

       我要想去抱大佛的脚，只有走九道拐。九道拐石阶梯二百多级很陡，超过五十公分高的石台阶有七十多级，最陡的坡度有六十度。垂直高度七十米，相当于二十层楼高。沿着红砂石岩壁凿出来的石梯子，坑坑洼洼高低不一。那些石梯千人踩万人踏的，留下了无数乱糟糟的足迹。靠悬崖的一边上有木头拦扞，粗细不一，多数地方已经腐朽损坏，游人上下通行，险象环生。一般的小孩没有大人带领是不会轻易下九道拐的。
       游人扶着木栏杆一步一步踩稳了走下去还是比较安全的，也有不小心摔下去，死瓜瓜了的。
      从大佛老爷头顶下来后，大哥哥大姐姐们不愿意再带我去冒险了。

九道拐（网络图片）

      没有人带我，我自己下去，不就是抓紧了拦扞，脚板儿踩稳点嘛。等哥哥姐姐他们几个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消失在第一个拐弯处时，我也开始尝试跨出了第一步。不行，石坎坎太高了，腿伸直了，脚尖尖才挨到第二级石头的台面。每一级台阶都往下倾斜，光溜溜的很滑。石梯高低不平、大小不一，被千千万万的人踩得凹凸有致。
    

戴崇武 水彩《微风》 30*25cm

      我看着大佛脚板咡上花生米大小的人在晃悠，心里有点发虚。干脆一屁股坐到石台阶上，等两只脚都踩到了下一级阶梯的台面了，才前后扭动腰枝，移动着小屁股往下溜。很踏实，眼睛只看双脚下的红砂石台阶，一心一意只管往下移动。
      蜗牛般的蠕动，很慢，有点可笑但非常可靠呀。我的身体重心降低了，前倾的惯性转移到小屁股上了，只要不停地扭动小屁股就可以下去了。我觉得自己的小聪明好了不起，我好高兴。嘿，你们大人不敢这样做嘛，你们要做的话不晓得有好难看哟。看我像梭梭板的一样的下行，比比看，看那个更得行！

戴崇武 水墨《峨眉山》 70*140cm

　　我一步一梭，慢慢挪动着。后面有人下来了，我紧靠着岩壁尽量缩小身体不挡路。上上下下的大人，都用惊异的眼光打量着我：“哟，这么小的女哇咡，敢一个人下九道拐，太厉害了。小心点哈，不要滚下去了，你妈妈要哭的哟。”

我一边往下梭，一边用小胖手摸着光滑的石梯子数数。一级又一级，一直数到第二百七十八级，沒有石坎坎了，左边就是大佛老爷的大脚板咡了。我立马跳到红砂石地上，挺着小肚子，看着哥哥姐姐们吃惊的样子，我高举着双手大声呼喊：“我下来了，我可以摸到大佛老爷的脚板咡了。”

大佛老爷的脚（网络图片）

　　我抬起头仰望，蓝天白云下大佛高挺的鼻子下是三角形的鼻子洞洞。微微下翕的眼睑，眯成了弯弯的月亮。半睁半闭的瞳孔向上扬起，薄薄的嘴巴微笑着，嘴角上翘。好一副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菩萨像。所有的人一看到这佛像的面容，心安了：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小小的年纪，童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的事。除了好耍，就只有喜欢。我喜欢我做的所有的一切。

我盘腿坐在大佛老爷二米宽的脚趾头上，学着大佛老爷微闭着双眼，嘴角上翘的摸样，两只小胖手手掌合十，上举着，从额头前划过鼻梁，滑到胸前落定。小嘴嘟啷着：“大佛老爷，保佑我等会儿能爬上二百多级台阶，保佑我能在晚饭前回家。我饿了，饿得心慌，饿得流清口水了。”

韩梅 水彩《阳光》 70*140cm

　　就在这时，我听到河水哗哗哗的奔腾声。听到水声，禁不住看水的诱惑，立即忘了肚子里咕咕的声音。我趴在大佛老爷前的栏杆上，看那水涌金山的阵仗，哎呀，好巴适、好过瘾哦！三江水在大佛脚下象开水一样沸腾，冒着泡泡，飞溅的浪花打在脸上好凉快哟。

韩梅 水墨《迎春》 90*180cm

　　三条江的水都是不一样的颜色。铜河水是黄颜色的，青衣江是绿颜色的，岷江是篮颜色的。黄绿蓝好漂亮的颜色哟，象我小时候爸爸给我买的连衣裙的颜色。心里一怔，好多年前的事啦，爸爸都走了五年了，我第一次想他。有点失落，很快，眼下的景象又占领了一切，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娃娃。

　　“扑通”一声，一条大鱼跳出水面，青白色的鱼肚皮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条又一条，无数的青波鱼跃出水面，一道又一道白色的闪光在江面上划过，好象无数条银色的链子抛起来又落下去……远处的河滩上有钓鱼的人在甩浮钓。弯弯的鱼杆，长长的鱼线在空中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

河面上的水花在翻滚旋转，混合成好多颜色的浪花，卷起一圈又一圈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同颜色的水泡泡喧闹着，拥抱着、挤着、裹着、笑着、叫着，忘乎所以。清清纯纯的江水在大佛老爷的脚底下合成一条大河，向东奔流而去。

韩梅 水彩 《自由自在》 78*108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