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生日</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姐妹多,在黑山的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困难时期,便意味着挨饿的日子比别人家要多,要长。好在我家有个约定俗成的家规,再苦再难,谁过生日,一定要改个饭样儿,以示祝贺和长大。所以,过生日是我们姊妹们日夜盼望的时刻。最起码能吃碗白干面条。碰巧老母鸡要是下蛋了,家里有鸡蛋,说不定还能煮个鸡蛋吃,那将是最高级别的待遇。至于想沾点儿肉腥味儿,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二姐是正月初三过生日,一家人和她总要沾点儿腥荤。可她还抱屈,说,你们一年里总会有特殊的一顿饭,可我这一辈子老是和你们一样申岭平常。</p><p class="ql-block"> 九月二十九二弟的生日一过,挨着我的生日便开始进入倒计时。提前两天就趴在妈妈的肩头说过生日吃啥?细心而又温存的老娘嗔怒的说,记住了,记住了,说几百遍啦?</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等到生日这天,快中午时,见妈妈和了一大坨白面,摁着大擀杖擀了一桌子面。还破例从老油罐里擦了点油,炒了一小铁勺辣椒油。小时候最爱吃辣椒了。我慌里慌张烧着火,不停地咽着口水。</p><p class="ql-block"> 晌午啦。突然,爸爸领着四个干部,有乡里,有县里的,到堂屋坐下,叫妈妈赶快下面条吃。一会儿,面条熟了,妈捞了满满三大碗的白面条,浇上蒜汁儿,辣椒油和盐,给客人端去。爸爸捞了半碗儿,端上屋陪客人吃饭。</p><p class="ql-block"> 我和妈妈只能就着面汤,吃着昨天剩下的黑膜。</p><p class="ql-block"> 中午这顿好饭,眼看着泡汤了。我也能理解,因为爸爸是村支书,家里经常添人。好东西给客人吃,最体面。中午吃不到改样儿饭,还有晚上一顿饭,改样儿饭还有希望。因为我是长子,上面是两个姐姐,爹娘平时对我要求颇严,但生活方面还是很关心的。</p><p class="ql-block"> 可是晚饭仍然是萝卜丝儿,玉米糁煮红薯叶儿,糊涂饭。我心里有事,喝了半碗,便草草钻进被窝生闷气,在被窝里蹬来蹬去长吁短叹。</p><p class="ql-block"> 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刚躺下,听到我的小床嘎吱嘎吱响声不断,便问我,怀娃儿,你咋啦?我没好气的应答到,不咋。</p><p class="ql-block"> 各个房间的煤油灯都灭了,有的已进入梦乡。我可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委屈,禁不住伤心,蒙着头,嘤嘤嘁嘁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细心的父亲听到了声音,立即披衣下床,来到我的小床前,用粗糙而又温暖的大手摸着我的额头说,也不发烧呀,你是肚子疼不是? </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说,今天是我生日,没有人给我过生日!</p><p class="ql-block"> 啥,今天你生日?!爹转身向着对面床的妈妈说道,你是咋着嘞,娃子过生日也不改个样儿?</p><p class="ql-block"> 妈妈委屈地说,我咋会忘记呢?今晌午我多抓了一把面,想让孩子也吃碗干面条儿。可是你原来说晌午有两个客人,结果来了四个人。就把他的面条挤了。你不也是只捞了半碗面,陪客人吗?</p><p class="ql-block">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妈妈的勺子把儿捏得紧紧的,为了一大家子,可谓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调剂做饭,顾里还得顾外。爸爸沉默良久,问妈,还有白面没有?妈说,还有几斤。爸爸吩咐妈,你起来吧,给娃烙一张油厚旋吧。日子再艰难,一年只过一个生日,不能让孩子没有了盼头。妈妈穿着衣服,面带难色,说没有一星的油了,咋烙油厚旋呢?</p><p class="ql-block"> 爸爸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屋里急得转了一圈又一圈,猛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只捷克式步枪,眉头一展,顺手从抽屉里取出鸡蛋大小的擦枪油壶,递给妈妈,交代说,这里面才灌了一壶杏仁儿油,拿去烙馍。明天我再到上村社哥家顺一壶去。</p><p class="ql-block"> 妈妈拿着油壶去厨房为我烙馍了。一切都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透过窗户纸,我隐约看到厨房内闪动的光亮。一会儿听到砰的一声!我知道那馍快熟了,是翻模的声音。快了!</p><p class="ql-block"> 果然,我听到妈妈悉悉索索地到堂屋,随即把一张热乎乎的油烙馍递到我手上说,慢着吃,老热,看噎着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口的撕咬起来,是那样的香,那样的软,那样的美味可口,天底下那是最好吃的生日蛋糕。一会儿,一张油烙馍便全进了我的肚子里,打起了饱嗝儿。</p><p class="ql-block"> 在父母的叹息声中,我美美地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1960年10月27日夜。</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六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