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的快乐

阮小敏

　　时光悠悠，细雨飘到树巅的那片黄叶，落入田野那堆枯萎的稻草，洒在桂花树那满枝头的花瓣。撑一把雨伞，跨开双脚，穿过种着桂花树的小道，桂花的郁香准确地送达鼻腔，一瓣瓣的桂花如雨般落在草地上。暮秋的雨啊，它为这普通的日子多了一分味道，使我知道秋天不是只有秋高气爽，不全是满山红叶。

围墙外，田野里雾气升腾，有一种冲动——去田野中走一走，到江边走一走。出了校门，绕过村口，便来到田野中一条新做的水泥路，路两旁的田被犁成一垄垄，油菜苗正好可以移栽，几个老农披着雨衣，用一尺多长的小锄头，一锄头挖一个小孔，塞人油菜秧苗，小锄头翻个身，用锄背一锤，刚好把油菜秧苗固定，正确而快捷。我走到他们的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也想去尝试一下多年未这般摸过锄头的手。

“不用，不用，泥会脏了你的衣服。”一个老农摆了摆带着泥土的手。

“泥并不脏，与它接触，特别亲切。”我看着他们熟练地种油菜。

“老师，你也种过地？”

“种过，我也是农民的儿子，农活基本干过，只是近十几年生疏。看到你们种地，心里毛毛痒的。”我直起身子，甩了甩鞋底粘上的泥巴，与老农们告别，向江边走去。

来到江边，坐在一个叫上埠头的地方，往日的热闹不见，一幢老房子屋顶坍塌，两艘渡船搁浅在对面江滩上，三棵榆钱树郁郁葱葱。上埠头是一个渡口，这儿曾经住着三户人家，一家人撑渡船，像边城翠翠的爷爷一样。另一家为挑夫，从船上把货物卸下，挑到老街各家商铺。一户为渔夫，丰水期泛舟撒网，枯水期上岸种地。

现在正好是枯水期，浅浅的江水，只要穿一双高筒套鞋，小心奕奕地就可以从平坦的浅水处到江的对面去。我就从这里跳下江堤，踏在干枯的江滩上。

　　首先吸引我眼晴的是块像一朵绣球花一样的石头，踩着湿滑的溪滩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朵“花”处。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拨弄附在上面的蛤蜊，一动不动，鼻子用力吸了几次气，有股带着腥味的河泥味。我想:“大概是下游修坝开闸，急速下降的江水，它们来不及从吸附的石头脱离，便被晾在江滩上，结果被晒成了干尸。”我在观察这朵由蛤蜊和石头组成的“绣球花”，也在见证和感受生命中发生的事件，蛤蜊的生命在互相拥抱、平和的状态下度过，它们没有逃离，因为在这一片溪滩石上，都有蛤蜊的尸体吸附着。迈克·辛格在《不羁的灵魂超越自我的旅程》告诉我“人的一生中，最好的老师之一居然是死亡。”

我们一生处处较真，与工作较真，与人较真，与杂七杂八的琐事较真，忙着去追寻什么“人生的意义”，却错过了自己真正的生活。正是死亡，才使得生命弥足珍贵。人生有限，死亡告诉我时间宝贵，没有时间去与人比较，去在意别人的评价，把内心放松，全身心地生活，包容自己的别人的缺点，做一个完整的人，不必害怕死亡。选择了生，也就选择了死，我坐在一块溪滩石上，看着这些蛤蜊在溪滩石上开出的生命之花，提醒自己躯体是脆弱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万物都是短暂的。就是在这短暂的时间，狭小的空间里，我们也容易迷失自我，喜欢虚名，生怕别人忘记自己的虚位，而把生活过得忙碌且无为，因为我们总想改变外面的世界，而忘记改变自己的内心。

　　在江滩上徘徊，总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一块扁平的石头前端，蛤蜊的尸体整齐地码在上面，犹如大地的足迹，指引着我往前走。一棵杨树让我关注，它长在一堆以前挖沙堆积的石堆上，石堆的四周积满黑黑的绒毛，我用手一拉，却牢牢地生长在上面，这原来是杨树的根须，经过水流的荡漾，竟然长成了绒毛般的根须，从流经的水流吸取生长的营养，这是江水的馈赠，是繁华褪去后的静美，是与世无争的淡然。

江滩一块滩涂变成泥土开裂的田，两行浅浅的脚印通往一片高粱地，一个农民背上一把长柄锄头，一只手搁在长木柄上，手上握着一把镰刀，悠闲地吹着口哨，有着陶公的悠然。没有负担，没有压力，生活就在面前展开，普通生活的快乐。这就是生命最美的所在，无法触摸到，却与之共存。

　　回首望望，江水悠悠。昨日似乎一个少年手握着一尾鲤鱼，赤裸裸地钻出水面，兴奋地朝岸上的人喊，“我捞到一尾大鲤鱼！”一只手用力快速地划着水，两条腿扑通扑通打着水，身后浪花朵朵。让思绪回到眼前，江面细雨蒙蒙，微风徐徐拂过，平缓的江水涟漪不断，像岁月一样一秒接着一秒，一日接着一日，有时平淡，有时精彩。没有陈子昂的阔大，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一个人立于江边，没有孤独的感觉，心里没有一丝的悲伤，很放松，感受江边的暮秋，江水虽浅，河床裸露，但依然欣欣向荣。普通生活是快乐的，关注自己的内心，平静如水。

　　不知不觉来到村口，又见那近五百年的大樟树，没有一株主干，四株分叉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没有一条笔直的枝丫，虬枝撑起一把近百平方米的伞，覆盖着一片浓荫。我不想从樟树中读出村庄的历史过往，它应该在近五百年经历了不知多少的风霜雨雪，烈日艳阳，听过不知多少不同的足音。它屹立于此，把根扎在这片土壤，把枝叶伸向空间，该经历的去经历，不用抗拒。

我们人的大限与树无法比较，但生活却可以学到许多，不用插上三支香，三叩九拜。生活的目的就是要从自己的经历中学习和感到幸福。

我觉得自由地在江边行走，所见所闻，种油菜的老农，走向高粱地的农人，还有我自己，普通的生活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