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年,如果我的老妈还健在的话,刚好满100岁。四年前,她老人家以96岁的高龄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1000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我这个被妈视为掌上明珠的“幺女儿”,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在我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浮现着我妈那慈祥的面容和那熟悉的身影。我妈是一个地道的白族农村妇女。后来,妈和我一起在城里住几十年了,还是穿的大襟衣、统腰裤。一年四季头巾不散,闪光光的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然后将银梳子正正稳稳的插在脑后发髻上。她除了具有白族妇女勤劳、节俭、善良的优点以外,还特别能干。无论粗活、细活都是一把好手。尤其使我难忘的,我妈还有一种巾帼英雄的豪气——她能干一般妇女不能胜任的重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妈年轻的时候,宽宽的额头,油光水亮的头发,圆圆的发髻,闪闪的银梳子,略显笑意的嘴唇,无一处不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力量人”(民家腔语言,称赞女人精明、能干)。我妈年轻时就和我爹做对手打铁。这在农村妇女中,十分罕见。我爹还夸她是个难得的“好下手”。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看妈和爹打铁了。那如同是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我妈拿的是大铁锤,全部用甩锤姿势打铁。一张牛皮做成的遮火皮挡住洗得蓝里发白的蓝布大襟衣。只见爹的左手从炉火里用铁钳夹出一大坨被烧得红红亮亮的毛铁往铁凳上一放,右手掌神速地在红亮的毛铁上“刷刷刷”地抹去,一排红红的铁宵“嗖嗖”地飘落在铁凳下。紧接着我妈就双手抡起那足有10来斤重的大铁锤,从胸前绕过右腿边再迅速向上举起,使出浑身力气,从头顶重重地锤向铁凳上的毛铁。锤落处,毛铁被砸凹一小点。此时,爹的右手也抡起小手锤,像是给妈指点下锤的位置似的锤下去,妈就跟着爹指点的地方继续挥起大铁锤,一下又一下的锤下去。……他们那么的默契,那么的协调!就这样爹一锤,妈一锤,奏起了“叮,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的美妙的音乐。我看得傻了眼,听得入了迷,常常有飞来的红铁屑烧通了衣也不觉得。有时,我的一双小拳头也攒得紧紧的,上下牙也咬得紧紧的,在帮我爹我妈使劲。身后什么时候已站了好几个大人在观看,我也不知道。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爹把烧红了的毛铁从火炉里夹出来,再把被爹妈锤冷了的毛坯送往火炉。此时,我妈放下铁锤,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汗水,又绕过铁砧去拉风箱。这风箱一拉,炉里的火冒起好高,映照着妈和爹的脸,映得通红通红。那红色,就是魔术师的障眼法,一歇烟的功夫,原来的一坨毛铁神奇地变成了一把挖锄。爹用铁钳夹住刚出炉的锄头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对锄头的外形和钢火(民家腔语言,指锄头刃的坚韧程度)满意了,再把这锄头往大沙岩凿成的水池里一扔,只听“哧——”的一声,锄头在冷水里被冷却。这时,一个后生从我身后走向前去,迫不及待地从冷水里捞起那把锄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满脸喜悦地对我爹说:你们俩口子的手艺真高,我家附近有家铁匠铺我都没去,专门包起盘缠米到你们这里来的。锄头打得真好,口子锋利,锄头脑脑儿也牢实。朗为!(民家腔语言,“感谢”的意思!)朗为!的确,舍近求远到我家来打铁器家列(民家腔语言,工具)的人不少。每逢有远处的客人来,妈都要热情的张罗饭菜、安排铺睡。所以,我家的小铁匠铺生意不错。正是我爹和我妈的勤劳,在那样艰难的环境,才养活了我们兄妹四个!后来,我爹去世了,那时我妈已有五十多岁了。一人挑起了生活重担。打铁没有了上手,就去生产队出工。凭着她和我爹打铁练就的一身力气,队里给她记头等劳动力的工分。有一次,生产队修牛栏,需要搬运木料,一般的男劳力两个人抬一根木料,我妈却一个人扛起一根就走,全队在场的人无不咂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除了能干,我妈还善于知人待客。我家住在靠近澧水的小集镇上。周围邻居很近,也很多,常常有人来我家串门或者借盐借米。只要家里有,我妈从不会让人打空手(民家腔,空着手)回去。我爹在世的时候,一到冬天的晚上,我妈就更忙活了。堂屋正中大大的火塘里,她早早烧起了整整一筐煤块,熊熊大火让整个堂屋都暖哄哄的。围着火塘坐了一大圈人,除了来我家打铁器的客人,还有左右邻居都喜欢来我家烤火。须知,那时候,住在坪里的人柴火特别甘贵(民家腔,紧缺的意思)。坐上方的是一舒姓白胡子老者,大家都称他为“舒胡子”。可是我妈不许我这么叫,说是没大没小,要我叫“舒爷爷”。舒爷爷是每晚必来的常客。每次,妈都要给他沏好上等的好茶。妈一边恭敬地双手递茶,一边礼貌地问:舒爷爷,今晚给大家讲什么故事啊?舒爷爷的故事都是《三国》啊,《水浒》啊,《聊斋》啊,听得大家张大了眼睛裂开了嘴。一次舒爷爷讲到武松打虎“一个箭步”的动作时,一拍大腿,身子往前一倾,自己差点摔倒,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火烤,又有故事听,大家深夜了也舍不得回。尽管,每晚,我家要烧煤、点灯、烧茶,还要打扫卫生,这都是我妈的额外负担,但我妈一点怨言也没有。有时候,天不亮就要起床给客人赶货,我妈也从不说什么。大家都夸我妈是个贤德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妈老了。然而,妈虽老,不仅生活自理没问题,而且还能帮我哥他们洗洗刷刷,喂喂牲口。老妈虽然记性不好,总是忘事,可一点也不糊涂。在她的眼里,尽管我都儿女一双了,但我依然是她的“幺儿”,是她牵肠不已的“断肠儿”。老妈白族人的生活习惯、勤俭品德自始不忘。也生怕我们丢了祖宗的宝贝,还时不时的把那些陈词老调挂在嘴边,教育我们。老妈吃了一辈子的苦,看不惯剩菜剩饭就要倒掉的习惯。老妈常说:“饱时莫忘饥,晴时要想雨”。老妈消受不了鸡鸭鱼肉等美食,偏对吃了一辈子的各类蔬菜煮粥情有独钟。她说吃蔬菜有劲,不会长“板油”。老妈喜欢缝缝补补,她常说“笑破不笑补”,还说,“小来不补,大来一尺五”。老妈还经常给我们讲她年轻时,每当缝补衣服时,我的父亲就会哼着“横也跟纱路,直也跟纱路”的歌谣,意思是提醒我妈“补衣没得巧,跟着纱路跑”的诀窍。老妈一辈子对自己“小气”,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钱。但每看到“可怜人”老妈总要把手伸进胸前的大襟衣口袋里,掏出那用白色格子对角手绢儿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私房钱,热情地交到“可怜人”手里。或给这些“可怜人”买提提儿粑粑、油油儿粑粑等好吃的。老妈说她的父亲常常对她说“日日帮人不穷,夜夜做賊不富”,好品德来自上一辈的传教。老妈还很爱干净,一天不是扫屋里就是扫楼梯,一边扫还一边念叨:“扫屋不扫边,那怕扫一天”。也许老妈是念给我们听的吧,好让我们记住老祖宗的美德;也许老妈是在自律,你看我家从来都是“卫生之家”,楼梯也是一尘不染。耳濡目染,受老妈的言传身教,我们竟也养成了好的生活习惯,白族人惯有的优良传统就这样传承下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妈,谢谢您!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幺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