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纪实）

带你去旅行诗意天涯

2000年，我挂职南京市某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一年，参与了不少案件的侦破。二十年后，有些案件引起了我的反思。在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进城成了农村中有志青年的追求，他们中大多数人为城市的崛起，付出了辛勤劳动，也收获了一份梦想。但是，也有一些年轻人不幸倒在了追梦的路上，令人扼腕叹息。

南京的夏天特别闷热，好在路边高大的梧桐树，洒下了斑密树荫。中央路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漫无边际的走着。中等个，挺拔的身材，泛白的牛仔裤配上花色T恤，倒有几分帅气。此时一脸麻木，两眼无神的裹挟在人流中。

小伙子姓张，苏北某县农村人，来南京打工，在珠江路一家电子商城找到了一份工作，试干半个月后，小张被告知业绩不行，被解雇了，只拿到了800元工钱。

来南京前听村里的人讲，南京钱好挣，一个月四五千不成问题。于是揣着几百元钱直奔南京，第一份工作便遭到了迎头一棒，只好继续找工作。

想想昨天的遭遇，越想越懊恼。昨天在路边电线杆子上看到贴着一张小广告，某公司招聘公关先生公关小姐，条件是女的要漂亮，男的要帅气，人要有气质，谈吐要得体，月薪保底8000元，另外按业绩拿提成。

按照那个联系电话打过去，一个甜美的女声接了电话，了解了小张的基本情况后，便约小张下午到玄武饭店面试。

在玄武饭店一楼大厅，电话告知小张，由于应聘的人很多，招聘小组在楼上房间里观看视频监控面试，无须见面。于是小张按照电话要求，先是对着摄像头自我介绍5分钟，接着打起精神走了红地毯一个来回，摆了几个pose。于是，被告知面试结束了。

当天晚上便接到电话通知，已被录用，两天后可上班。但是，公司规定凡是应聘合格录用的，须交800元面试费，因为面试官是请电视台、艺术学院的专家教授，要给人家报酬。小张马上按着指定的银行帐号把钱打过去，一个晚上兴奋的睡不着觉。想着年底回乡腰揣几万元在村里显摆，仿佛一下子被幸福击中，能人啊。

公关先生，自己能公关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自己的文化水平怎么样，自己有数，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记得好象听村里的打工者讲过，公关先生可能是吃那碗饭的，城里人叫鸭子。管他呢？没准碰上一个富婆，发财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早上起床后就等电话通知报到公司地点，一上午没接到电话。忍不住打过去，关机了？刚才急忙赶到玄武饭店一楼大厅，进去后就茫然了，找谁？昨天压根就没见到面试官。

越想越不对头，可能被骗了，内心兴起一些烦躁。辛苦半个月才挣800元，这才一转眼就没了。身上还有几十元，晚上还要付住宿费。这还是从家里带来的几百元，半个月省吃俭用节余的。怎么办？报警。

出了玄武饭店，没走多远，恰巧碰到一辆巡警车开过来，赶紧上前拦住，向巡警说了自己被骗的经过。巡警不等小张说完，就告诉小张，这事归中央门派出所管，并告知了中央门派出所的方位。

也是阴差阳错，小张却向新街口方向而来。走到了新街口中央商场附近，一打听，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又累又热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便走进商场里找个地方休息，吹吹空调。

商场高大繁华，应有尽有。化妆品柜台的香味，令人昏昏欲睡。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好象与自己无关。报警能追回被骗的钱吗？今晚宿何处？

胡思乱想，愁绪万千，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上午在小旅馆等电话时，无聊的翻了几张报纸，记得有一条报道自己看了两遍。贵州某地发生一个案件，某人通过爆炸威胁，敲诈一个商店，到手2000元后逃之夭夭，正在被警方追逃。

抬头看看这个商场，号称南京最大的商场，干它一票？犹豫了一会，肚子又不争气不断发出抗议。先转一圈看看再说。顺着电梯一层楼一层楼向上走，真大！走到顶楼，看到了角落里一处总经理办公室。这时，眼前一亮，有了。

事不宜迟，按照贵州那个案件的套路，赶紧先去银行办一张银行卡，自己身上恰巧有村里一个人的身份证。办好银行卡后，写一封匿名信给商场总经理，要30万，打到指定的银行卡。明天下午5点前拿不到钱，将起爆隐藏在商场里的几处爆炸装置。信当晚便发出了。

晚上睡觉时还在想，这么大的商场，比贵州那个小商店要大一百倍，不会在乎这30万。即使不肯给钱，也未必能找到我。即使找到了我，我没拿到钱，又没犯法。想了一会儿，便安心入睡了。

次日上午，商场总经理收到了信，不料却选择了报警。警方迅速出动把中央商场围起来，商场广播一遍又一遍的播报：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商场举行消防演习，疏散人群，请顾客有序离开商场，只准出，不准进。

清场后，大批警察湧入商场，逐层楼检查可疑爆炸物。两三个小时后，警方宣布：清查完毕，没有爆炸物。事后，根据警方要求，商场上报：停止半天营业，直接损失达80万。

因案件涉爆，我迅速跟进。在分局看守所审讯室，我见到了小张。此时的小张非常憔悴，已穿上了囚服。看不出慌张，显然被抓时已提审过了。听着一口苏北口音，看着这个可怜的人儿，估计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行很严重。扬子晚报已报道：中央商场30万爆炸勒索案告破。

审完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能放过玄武饭店那个诈骗团伙。

夜晚，南京夫子庙亭台楼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十里秦淮灯火辉煌，画舫往返，几处轻歌曼舞。夫子庙的一家舞场里，灯光昏暗，舞池里的男女双双对对，漫步在音乐中。

一个身材姣好长相甜美的少妇，此时正被一个中年男人拥在怀里，慢慢地摇着，吐气如兰，偶尔嘴上轻啐了一声。

而那男人却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眼角余光瞥到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时，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少妇叫小莉，来自盐城农村，年轻时是村花。婚后育有一子一女，才刚刚能脱手交给小孩奶奶带，便只身闯南京，寻找发财之路。去了几家厂应聘，初中文化，脑力工作做不来，体力活又不肯做，一来二去，便到夫子庙一家舞厅做了陪舞小姐，收入不高，但客人给的小费不少。当然，想拿小费，只能让客人拥在怀里上下其手，还要陪着笑脸。

她努力的想抓住一根绳子往上爬，但当她脚已经离了地面时，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吊到了半空中，如同那风中的浮萍，随风飘着，她不知道会被吹到哪，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

陪舞没几天，便被身边的这个男人看中。男人也是盐城人，老乡。相同的口音，他乡相遇格外亲切。男人瘦削的身材，40多岁，肤色黝黑。人虽显老，但出手大方，小费出手就是一两百元。两人结识才三天，小莉便与这个男人同居了，住城郊一间出租屋。

小莉不仅漂亮，聪明伶俐，也有气质。这点气质是小莉被公认为村花时，全村老少爷们捧出来的。当然令身边这个老男人折服、倾倒。同居没几天，这个老男人就和盘托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是个骗子，工作就是贴小广告，骗面试费。男人提出与小莉合作，男人负责贴小广告，小莉负责电话面试。收入三七开，男人得七，小莉拿三。

两人合作后，如鱼得水，特别是小莉甜美的声音，不令他人有疑，每月收入直线上升。两个月后，分配改成了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又过了两个月，小莉把这个老男人一脚踢开，自己搬出了出租屋，另立门户。

中央商场30万爆炸勒索案告破后，警方按照小广告上的联系电话顺藤摸瓜，很快将小莉和那个老男人分别擒获。

人抓获后，此案并未结案。根据两人银行卡上的收入，警方要一笔钱一笔钱查找汇款人，告知汇款人到刑警大队来领回被骗的钱。退钱不是重点，重点是退钱时要由被骗的本人写个收条并签名，这个很重要。这张签名收条，打款记录，骗子的银行卡收款记录，三者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才能锁定诈骗总金额。如果没有被骗人签名的收条，这笔钱便不能归入诈骗总金额。

开始我们都很担心，毕竟被骗的钱是应聘公关先生公关小姐的面试费，说出去丢人，可能很多人不会来领退钱。

几天后，大队长笑咪咪地告诉我，已经有三四十人来领退钱，诈骗总金额足以把两人逮捕判刑了。这个案子算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