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公公

美友66341802

　　公公于农历2021年9月19日去世，享年81岁。

公公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头，和婆婆一生育有四子一女，七个孙子都已成人，两个小重孙聪明可爱。儿孙们遵纪守法，各自把小家经营得殷实和睦，他老人家应该没有憾事，走得算是安心。

　　其实在这之前的十来天里，公公就在用他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告别。他让女婿载他看忘了一个一直念叨却多年未见的老友；那天中午，很少主动给儿子打电话的公公，分别给三个在外的儿子打了电话，拉了几句家常；转天让孙媳带他去镇上理了个发，平时很少麻烦家人的公公，那晚很有仪式感的让孙媳给他洗了个脚；去世前一天是个周六，我们回家看望他，一切如常。他和儿女们拉家常，说如果他离世了，办丧事不要放电影，在灵前唱几段秦腔，他爱听；如果他离世了，让后辈们好好住在老宅，这个宅子出大学生，不能卖掉。大家都以为他又在说些远话，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老父亲会在第二天永远的离开他的几个老弟兄，离开他的儿女们。现在想来，我们是多么的迟钝和无知。

　　公公留给我们最具画面感的镜头，是他的坐姿。不管是坐在沙发上、床沿上、门口的石头上还是路边的台阶上，他都永远腰杆笔直，上半身前倾，给人感觉他要随时起来去做事似的，与他急躁的脾气刚烈的性格很是符合。公公认为和他三观不一致的人，从来不主动和人家搭话，他不喜欢和人论家长里短，所以在村里显得不合群，我甚至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独。他喜欢看历史剧，又喜欢挑理，看到和他认为的史实不符的情节，就会很生气，骂人。碰到和他说的来的，就会把儿孙们孝敬他的好茶好烟甚至好酒都拿出来招待，这时候他会变得很健谈。公公也是个干净利落热爱生活的老头，用我儿子的话说，他从来没听到爷爷说过丧气的话，从来没见过爷爷有丧气的时候。在婆婆去世的15年中，公公的房间从来都是干净整洁，东西摆放有序，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床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杂物，房间永远不会有异味。

　　公公虽然是个老农民，却有着相当量的知识储备，他是个好学又好记的老头。我儿子高中三年，他在渭南市陪读了三年。印象很深的有件事，我儿子有段时间总是记不住化学元素周期表，75岁的公公就给孙子做样子，背起了他上学时老师教的化学元素周期表，竟然流利完整，儿子按照爷爷的法子背，一下子就记住了。他有每天买报看报的习惯，他会在他认为重要的时政或是和儿女们职业有关的消息下划红线，等我们去时就拿给我们看，他认为我们在网上看到的都不靠谱，只有报纸上的才是可信的。我们租住的院子里的住户大都是陪孙子上学的老人，退休的公职人员居多，公公说他们是“拿工资的老干部”。我和老公周末去时，总能看到楼下围着一堆老人，那些城里“拿工资的老干部”，在津津有味地听他这个农村老汉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在这里，有孙子需要他的陪伴，有听众愿意听他讲述，公公找到了他存在的价值。

　　公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儿子高考前，我和老公商量让他跟我们回县城一块居住，几次跟他提起，他都坚持要回老家。我埋怨他怎么这么犟，是儿子的一句话说服了我，儿子说：“老妈你傻呀，前齐村是爷爷的地盘，甚至渭南的这个小院也是爷爷的地盘，可县城是你和老爸的地盘，我爷才不会去你们的地盘长住哩，你就让我爷痛痛快快回老家”。是啊，我这种回馈式的邀请，带着报恩味道的孝敬，以他的性情是段然不会接受的，还是孙子知道爷爷的心思。就这样，公公又回到了“他的地盘”，和大哥大嫂生活在一起，重新当起了他的“老掌柜”。

　　公公有着一个文化人的头脑和灵魂，命运却让他一生扮演了一个农民的角色。公公心中有一个大学梦，他和他的孙子们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们的爷爷曾经收到过某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在那个年代，家贫拖累大，他又是长子，所以没能上成……我曾经问过儿子，爷爷说这话时神情是怎样的？语气是怎样的？儿子说，爷爷一边喝着茶一边絮叨着，像平常一样乐呵着呢。我常常揣测，公公这一生应该有过很多不甘的时候，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儿孙们带来的宽慰，这份不甘便被埋在了岁月深处泥沙深处。

　　公公的四个儿子中，大哥的学习能力适应能力强，不怕事不怯事的个性最随公公，公公也一直跟着大哥在农村生活。大哥从来不安于做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年轻时，他是个木匠，农闲时给远近村子里的人做些木活。突然有几年，市场上的组合柜子成品家具蜂拥而出，没有人愿意在自家做家具了，劳工费时还不时髦，大哥一下子闲了下来。我们替大哥发愁，手艺用不上了，少了一个挣钱的活路，今后日子可怎么过？没想到隔了不长的时间，大哥就跟着一个厨师给村里的红白喜事做起了汤水。不能想象一个40多岁很少进厨房的大男人，是怎样做出的这个决定。如今，他早已是方圆村子里人气很旺的大厨了，年届60岁的人，席约不断，他也乐在其中，日子过得滋润红火。

　　“博古通今 一身傲骨御风寒，秉性耿直 半世亮节对苍天”，这幅挽联是公公去世时，村里的先生给他写的，是对公公一生最贴切的写照。

谨以此篇纪念我的公公，愿他老人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