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公

快乐笨妈

<p class="ql-block">写在前面的话</p><p class="ql-block">香港《紫荆》杂志本月刊登了我为家公卢动代笔的回忆文章“香岛中学创办的那些往事”。让我回想起自己在多年前已经发表过的文章“我与家公”。在那篇文章投稿前,考虑到香岛中学所处的环境,我删去了相关的那一段。现在,想说的那一段已经面世,可以告慰老人家我完成了他的心愿。所以今天再将此文原原本本呈现给大家,让我和我们的亲人朋友们一起,再一次回顾那暖暖的温馨时光。(不要浪费美篇的好处,加插了几幅照片)</p> <p class="ql-block"> 我与家公</p><p class="ql-block"> 家公走了,静静的,不想惊动任何人。三天前,我问他,是否应该通知香港的孩子们都回来,他说:“不急,还没那么快”。他走得那样安详,那样坦然,甚至带着一些欢悦。用他自己的话说“该做的事我都做了,现在要随风而去,去陪伴老婆婆(我的家婆)了—真好”。他眷恋美好的人生,但也决不惧怕死亡,他对生与死看得那样通透。这就是德者的风范吧!</p> <p class="ql-block">  成为他的儿媳妇是我自己找上门的。</p><p class="ql-block"> 丈夫是我們广雅中学的少先队大队长,是我十分敬重的同学。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不同的家庭出生却使我们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安排。我当兵、提干,成为一名女军官,而他,上山下乡,来到那个韩愈笔下“天下之穷处也”的粤北山区--阳山插队落户。当我隐约觉察到他对我的感情时,中断了与他的联系。文革后期的一天,已经几年没有迈进他家的门槛的我,突然十分的想去看望他和他的儿子。我在自己所在的部队饭堂买了几块豆腐,只说是给他送豆腐的(当时这也是稀罕之物)。没想到他一见面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喜出望外,滔滔不绝,说了整整一个下午。说他儿子对我的感情,说他从反对到理解的过程,说他觉得,如果儿子能够与我结合,就实现了人生最美好的愿望,这个儿子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他儿子以后有多少类似的表白,这第一次,也是最打动我心扉的一次是他爸爸代他表述的。这位爸爸甚至高兴得立即到邮局发电报“父病重,速归”,急招在乡下的儿子尽快回家与我见面。我常想,没有家公对儿子、对我的深刻了解,当年我们这对地位环境相差悬殊的有情人是不可能成为眷属的。</p> <p class="ql-block">我们初入广雅的年代</p> <p class="ql-block">他在阳山插队落户</p> <p class="ql-block">我在部队任职新闻干事</p> <p class="ql-block">  家公两袖清风,加上孩子多,家风俭朴而严谨。我是军人出身,常戏称自己是“一介武夫”,家公的家风在我看来拘谨有余,豪放不足。我虽然不太喜欢但却一直努力去适应。记得我第一次在婆家下厨,想露一手,非常用心的炒了几碟菜。席间,全家人赞不绝口,我也十分得意。没想到清场时家公慢悠悠的说:“好吃是好吃,可惜你一餐就用了我们家半个月的油,让你持家就麻烦了。”从此我再也不敢在婆家掌勺了--也好,乐得个饭来张口。恢复工作后,家公常带队出国,每次他都舍不得为自己买什么,想方设法给每个孩子送份礼物。一次,他从土耳其回来,送给我们每人一包毛线,我划算了一下,织一件毛背心也不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快,转念我就体会到了家公的良苦用心--那么多孩子,每人一份礼物实在不容易,他总算做到了。改革开放后,丈夫申请赴美留学。公公婆婆向香港的亲戚借了三千美元,作为学习生活费用。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们头一回开口借钱,为了支持儿子实现留学梦,真难为他们了。可是,当我把这种心情告诉他们的一位香港亲戚时,他说:“你太幼稚了,你家公当年在香港创办了一所中学,担任校长,存下的钱供他儿子留多少次学也用不完。”我知道,真正幼稚的是他—他不了解这个校长是什么人。丈夫留学美国一年后就取得了奖学金,并通过打工挣了几千元美金,本想作为接我和女儿到美国团聚安家的费用。但公公婆婆说,做人要有志气,必须第一时间还借亲戚的钱。丈夫照办了。我到香港后,听到这位亲戚对她的孙子说:“你看人家穷人家的孩子多有志气,才一年就把借我们的钱还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冠以“穷人家的孩子”这样的称号,我觉得蛮有意思,甚至挺喜欢,说明家公这位党的干部在香港富亲戚眼中是清贫的。</p> <p class="ql-block">丈夫留美期间住在地下室里。桌上摆放着与我和女儿的照片及女儿写的毛笔字。</p> <p class="ql-block">  长期以来,家公给了我慈父般的关爱。他和婆婆互爱护敬,而且意见总是那么一致。婆婆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从不大声说话,公公的意见她都赞成。我虽视他们为楷模,但却做不到如此保持一致。而每当我们夫妻出现不一致而到他们面前讨公道时,他们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我们夫妻最大的一次分歧可能要算是在丈夫应不应该回港的问题上。丈夫在美国取得硕士学位后,找到一份他颇满意也被许多留学生羡慕的工作,但美国领事馆不批准我的探亲申请。我希望他尽快回来,可是他舍不得美国的工作,要我等待他拿到绿卡后到美国团聚。他征求父母的意见,俩老明确表示:“夫妻长期分开不好,我们最大的愿望是你早日回港,夫妻团聚。”这样全心全意为儿媳妇着想,并不容易。有这样的公公婆婆是我的福气。</p> <p class="ql-block">丈夫留美回来与父母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家公虽然是慈父,对子女却极有原则。丈夫原是广州暨南大学外语系的教师,在美国获得语言学硕士学位后在三藩市教育局外国学生处工作。原想,凭自己的学历、经历,不难在港觅得一份相应的工作。没想到,当时的港英政府对持国内文凭人士极其歧视。公务员铨叙科居然承认他的美国硕士学位却不承认国内的大学学历,使他得不到公平待遇。为此,我们十分苦恼。朋友们劝我们请家公出面向他创办的香岛中学提出要求,到那里当教师。丈夫了解父亲的脾气,不肯开这个口。我“恃宠胆大”,非常委婉的提出了这个请求,家公果然断然拒绝,要我们“靠自己”。我虽心有不悦,但也理解了,他有自己做人处事的原则,我们不应勉强他做违心的事情。一次,一位好朋友专门打电话给我:“我今天接待了一位大老板,他说是你家公的学生,对你家公评价很高。说你家公在港桃李满天下,你们不好好利用老头子的这些关系做生意,简直是最大的资源浪费。”在世人眼中,家公可能确实是有点浪费,但值得。去年,广雅中学五五届同学为家公贺“老校长八十五华诞”的献词中有一句话“满目青山任君踏,古来德者福瑶池”。他以自己一生的崇高德行赢得了学生的爱戴。而我们几个孩子虽不才,没有大作为,却也从未给他添烦添乱。这也可算是我们对老爸的支持吧。</p> <p class="ql-block">家公家婆到香港参加香岛中学周年庆典活动,正赶上家婆的生日。我们在港的几个孩子,在我们家为她切生日蛋糕。</p> <p class="ql-block">家公于我还是挚友。他批评我不娇气但有骄气,受得了苦受不了委屈,要从这里磨炼。我记住了,一直在努力克服。他有事也愿意与我商讨,象朋友一样倾听我的意见。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85岁生日后不久,很郑重地说要和我商讨一件事。他说:“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是创办了香岛中学。但是,一直以来,香岛都称我为第一任校长,而不是创办人,我想和他们谈谈创办香岛中学的过程,还原历史的本来。”我说,没那个必要吧?如果人家接受了您的意见固然高兴,如果不接受呢?不是徒添烦恼吗?那也就是个提法,与香岛的建设和发展无关。说完后我正后悔太直接,担心老人家不高兴。没想到,他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好,还是你高,就听你的吧!”此后不久,他又对我说,那段历史还是要记录下来,不是为自己,“我們那一代人的理想,信念和追求还是应该让后人了解的”。好在有老人的坚持,否则,香岛中学如何在战乱的废墟上,在没有财团资金支持,更没有政府扶持的情况下,单凭爱国人士的一腔热血而诞生的过程就会随着老人的离去而湮灭了。</p><p class="ql-block"> 家公常常戏言几个儿媳妇各有所长:有睇得的(漂亮、经看的);有做得的(能干,有力气的);有倾得的(谈得来的)。我自认既不漂亮又不能干,只能充当“倾得的”。有一年,他动手术,术前一晚,我见他心情有点紧张,就留在病房陪他说话,给他讲了一个又闷又长的故事,讲着讲着,他鼾声响起来了,而且一直响到天亮。以后,他常对人提起,听我讲故事的这一夜睡得真好!</p><p class="ql-block"> 家公弥留之际,我继续充当“倾得的”角色。不管他听得见听不见,我握着老人的手,“倾”我们那永远也“倾”不完的话题。每天晚上离开老人床前时,我都要亲吻他的脸颊,说一声:“爸爸,我真的很爱您,我会永远想念您。”老人则对我报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如今,这微笑已成为永恒,刻在了我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家公带我回东莞乡下时我给他拍的。他很喜欢,说有活力。</p><p class="ql-block"> 活力四射,又温情一生,家公,我想念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