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几乎与共和国同龄,我爸爸是个开营造厂的,用现在的话说是包工头。当然爸爸既设计又施工,赚钱很多。解放前三年,富人们很少盖房子。时局很乱,卖房子和换金条的人多。盖了一幢小别墅,时间长了无以为继。卖了别墅投奔他的表姐去了。</p><p class="ql-block">妈妈以前在北京《世界日报》担任助编和记者,和爸爸结婚后调到天津《民国日报》。钱好赚的时候在天津盖了一幢自己设计施工的小洋楼,青黄不接时只有卖了房子借住姑妈家。</p><p class="ql-block">姑妈家离天津著名的闹市小白楼不远。姑妈家住儒南里,是一条里弄。整条里弄都是姑妈家里的房子,靠收房租都吃不完。本来还有好几条街,解放后都没收了,留下一条街给姑妈家做家用,姑父早就死了,姨太太也死了,留下姨太太儿子。一个吃喝嫖赌的人渣。</p><p class="ql-block">姑妈有一幢华丽的三层楼大房子,还没有到私改运动,留下一条街给姑妈收房租做生活费。姑妈非常高兴我们乱哄哄的一家六口,佣人七,八个每天也有事干了。</p><p class="ql-block">姑妈喜欢女孩,曾经同我妈要我做她的女儿,我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说在三个儿子中挑一个,姑妈不喜欢男孩只有作罢。</p><p class="ql-block">后来姑妈向她妹妹要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当时是在北京医学院念书。不经常见到,放假才回来。</p><p class="ql-block">姑妈再有钱,我家六口人也不能依赖别人生活。爸爸去北京找工作,当时是百废待兴到处需要人才。挑来挑去选中北京水电部。呼隆隆一家人全走了,姑妈不许我走,理由是去幼儿园一个人看十几个孩子,多可怜啊!其实她舍不得我走,当时是我也远远的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妈妈想她要上</p><p class="ql-block">班,也就顺水推舟把我一个人留在天津了。从此以后我过上了资产阶级大小姐的生活。我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下人们统统叫我杜甲甲,我不姓杜呀?后来听二舅说人家是叫你大小姐。</p><p class="ql-block">我每天早上去向姑妈请安,叫她姆妈,上海人的姆字是在鼻腔里。然后伸出两个指头,意思是要2分钱。当时我还不大会说上海话。讲一口京片子。姆妈听不懂的,连下人们都是上海郊区找到的,她除了上海话,其它话都听不懂,她最喜欢的是给她打针的家庭医生和专门给她梳头的一个漂亮女人。话扯远了。往往姑妈给我一毛钱,对于小孩不少钱了。她让我的奶妈和专职保姆跟着我,我不想她们跟着我。找理由甩掉,或者藏在一个地方,等她们走了再出去。因为不自由。我在小人书铺里租几本童话书,一分钱一本。其实我还不认识字,只是看个大概。然后去看人家吹糖人,买一个糖人吃,奶妈跟着我,不让我吃的,她说太脏。还买一根小豆冰棍,卖冰棍的吆喝的特逗;冰棍败火,拉肚子别赖我。那个我字拖得很长的。还有卖水箩卜的,里面是红心的,特甜。吆喝是;好吃的箩卜赛过梨。北方卖东西爱吆喝,吆喝的很好听,此起彼伏的。要是奶妈和我的保姆来不会让我随便走走看看,买好吃的东西吃。她们说怕姑妈怪她们。</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到护城河边玩,小朋友们捡石头往护城河里扔。我捡到一块石头先往后甩再向前扔。不小心砸了一个小男孩的鼻子,他没有哭,我看到鼻子流血了吓哭了。奶妈把我背回来,我坐在姑妈腿上,姑妈说;囡囡不哭,小囡乖乖的听话,七,八个下人围着我,就象是我受委屈了。</p><p class="ql-block">姑妈家里的客厅巨大,每到祭日,除了烧金,银元宝和纸钱外还做了几十个菜,摆满客厅大桌子上,姑妈说祖宗们会来吃的!我瞪大眼睛好几个钟头看着,根本就没有人吃。姑妈说已经吃过走了。我嚷嚷着没有人吃的,没有一个人。姑妈说小姑娘阳气重,看不见的。问她什么叫阳气,她也回答不出来。我想;大人也会骗人的!</p><p class="ql-block">顶楼上有三个别人家做保姆的,她们合伙租顶楼,只有中间能站起来,入字形的,墙壁上全是壁虱血。我躺在她们的地铺上,脚翘起来蹬在墙上,听她们讲乡下的故事。我以为乡下是一个地名,有时候还讲鬼故事,吓得我往她们怀里钻。一直到身上痒痒了发现虱子,姑妈才知道我爱上顶楼玩。姑妈说;你不知道你是真正的大小姐也,你妈门里,一门三翰林,你外公中了进士做京官。你怎么成天跟下人玩呢?她的话我一点听不懂。有时候也听管家孃孃讲乡下的故事,下人们叫刘妈,李妈,陈妈。只有管家我叫孃孃,姑妈教我的。有一次听故事太晚了,就在孃孃床上睡着了,半夜里觉得地动山摇的,一看我叫大哥哥的大少爷压在孃孃身上。(姨太太的儿子,姑妈是正房太太。)我轻轻地从床尾爬下来,顺地毯爬回姑妈华丽的大床。姑妈问我,我说了哥哥来跟孃孃睡,半夜里打起来了!姑妈笑着说;真的是个小孩子哟!</p><p class="ql-block">陈妈告诉我,几年前,姑妈家住了一连的解放军,他们拿卫生间抽水马桶的水淘米,把下人们笑死了。一个小炊事兵说有钱人怎么拉屎撒尿的地方都那么讲究。后来我学了历史知道了,是国共在打平津战役。可惜我没有赶着看住一个连的兵,怎么住。</p><p class="ql-block">最好玩的是二楼朱太太(尊称)其实是纺织工人,二楼除了租给朱太太一家还有钢琴房和书房和一间儿童活动室。一楼住了一个叫华小姐和她瘫痪了的母亲,还有下人们住。</p><p class="ql-block">朱太太三个孩子,中间的是叫小弟,长得眉清目秀。我和小弟扮夫妻,姐姐和小妹当骄夫抬我们结婚,小妹太小抬不动摔了一跤。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再补充一件事,姨太太生的大表哥除了吃喝嫖赌外,唯一的爱好是玩消强水(读音是这个,一种腐蚀剂)所以他一只鼻子大,一只鼻子小。姑妈从来不管他,因为是姨太太生的。30多岁没有结婚,跟楼下单身女人华小姐姘着。56年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时。姑妈病死了,大表哥吸毒过量死了。这幢华丽的楼房外加一条街几十套房子收归国有,没有费吹灰之力。</p><p class="ql-block">到了该生幼儿园的年纪了,妈妈接我回北京。朱家三兄妹哭得稀里哗啦的,连下人们也舍不得我这个乖巧的小囡,凑了11元钱给我。我妈用这个钱买了一双小红皮鞋,好看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