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玲

流尘

<p class="ql-block">  草玲,乍看,这名字像作家的笔名,其实是她的真名。那年她娘去地里薅猪草早产,把她生在抓根草上,得名草玲。</p><p class="ql-block"> 草玲命苦,娘在她7岁时因爹与大舅妈“相好”气的得了精神病,整天拿着草棍在山腰转悠,只唱《到敌人后方去》那一首歌。草玲每天背着两岁的小妹为一家几口做三顿饭,头上的汗珠常常掉在煮小碴粥的大锅里。</p> <p class="ql-block">  草玲家的房子座落在像龙一样的山脉末端,迷信讲房子压住龙尾,必有隐患。这年山洪暴发,草玲家房子的东面山墙被冲垮。她爹因滥砍盗伐林木、乱搞两性关系不管家了,拐走她大舅妈,蒸发人间、无影无踪。草玲背着小妹,用麻绳拴住门前的小木桥,心惊胆颤地爬过去,到山腰找她疯了的娘。娘没找着,姊妹俩累得睡在河边的麻地旁。那天也怪,麻地里的蛇很多,就没爬出来咬她俩。</p><p class="ql-block"> 草玲的爹把大舅妈拐跑后,大舅上了一股火,说话公鸭嗓,小碴粥也咽不下。去医院一查:嗓子眼长了几朵“菜花”,是喉癌。他对草玲说:“我可能活不了几天,圈里那几个猪崽你赶回家养吧。”草玲哭着说:“把猪崽卖了给你治病,”大舅摇头说别糟蹋钱。</p> <p class="ql-block">  这天草玲挎着筐钻进苞米地掐猪草,突然有人把她按倒在地,扒她裤子。她一看,是40出头的本家叔叔于云朵。她哭喊着挣扎,正巧被往家走的老方太太听见。老方太太寻声奔去,举起一尺多长的烟袋锅一顿乱刨,吓得于云朵魂飞魄散,跟头不断,跑掉的一只解放鞋也顾不上捡了。草玲浑身发抖,眼睛哭得跟“溜溜”似的。</p><p class="ql-block"> 草玲在苞米地遇险获救后,认了老方太太为干奶。老方太太找到生产队长——于云朵的亲哥于云天问:“你是天,在云朵的上边,草玲的事你有啥高见?”“家事传出去难听,我狠狠踹他几脚就是了。”于云天表态:赔草玲40块钱惊吓费;秋天不用交公粮;免去念书学杂费。</p> <p class="ql-block">  纸里包不住火,不几天于云朵还是被铐走。经公安侦查审定,草玲大腿内侧有条8厘米长挠痕且已感染。于云朵强奸少女未遂,手段虽不残忍,但情节十分恶劣,判了3年徒刑。</p><p class="ql-block"> 草玲上学常遭同学冷眼,放学还要给疯娘和小妹洗衣做饭,汗泪交替,心情低沉。远在邻县的二姨得知详情想把她娘仨给办过去,好有个照应。哪成想起户口时,派出所老田死活不给办。说草玲的爹滥砍盗伐、拐骗妇女属犯罪在逃,现在放走家属就等于失去一条破案线索。无奈的草玲,面对冷漠和压力,真是度日如年。</p> <p class="ql-block">  草玲的大舅病入膏肓,打雷下雨那天咽了气。收拾遗物时草玲发现大舅妈给大舅的一封信:“我没给你生儿育女,却怀了别人的孩子,在咱堡子里没法呆下去了。我这两年攒了210块钱给你留下,你多保重!”泪如雨下的草玲感概万千,恨起不着调的爹来:要是大舅妈不跟爹跑,大舅哪能死呢!草玲的二舅前年上初中时因矛盾被同学一拳打在头部右侧太阳穴上,没抢救过来;老舅被姥姥生下后就缺心眼。现在娘又疯了,料理大舅的后事就靠草玲了。草玲拿着大舅妈留下的210块钱没买着棺材,倒是干奶老方太太把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板抬了过来。在干奶和队长于云天的张罗下,总算把大舅埋在后山松树林里。</p><p class="ql-block"> 草玲那缺心眼的老舅自大舅离世就“食不果腹”。头两天他烧火做饭,芸豆不掐弦,土豆不擖皮,腊肉不切片,把带糠皮的苞米面撒了厚厚一层,咸盐也不放。做的菜上边不熟,下边糊底,比猪食还难吃。草玲就加双筷,把老舅喊来家里吃饭。老舅好像很感动,常带回一些梨和李子等水果。那天沟里的老周头拄着棍子来找草玲:“我家有棵树结的两个鸭梨没了,你看咋办?”草玲知道这肯定是老舅干的,进屋端出10来个鸭蛋送给老周头并一个劲地赔不是。“这还差不离,”老周头哼着小曲往回走,到家门口拽开院子门,妈呀!草玲的老舅正在园子里拔萝卜……</p> <p class="ql-block">  草玲的老舅虽没到偷鸡摸狗的份儿,但祸祸老周头的果菜也够呛了。队长于云天跟草玲和计:“你老舅这么干是报答你,还没傻透腔。叫他去杂种沟帮张怀水看人参园吧,每天计8个工分。”人参园就在老周头家的后山上,常打照面,老舅也就不好意思“偷偿供果”了。在那吃住,张怀水给做饭,解决了温饱。草玲卸了包袱,就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草玲养猪同时又养了5只鸭子,个个下蛋。鸭子早上吃点食就顺着河沟往上游杂种沟走,河沟里的小鱼小虾成了美餐,天黑前鸭子原路返回。这天日落西山鸭子未归,草玲顺河沟朝上寻找,在老周头家不远,发现了躺在河沟边露着屁股的老舅和守在一旁的5只鸭子。老舅的屁股“面目全非”,肿得分不出两半。原来他拉屎碰到了马蜂窝,屁股被蜇了好几十个“针眼”。草玲喊来张怀水把老舅背到住处,老周头也赶来,拿出自已用獾子油和三七粉等配的药膏往老舅的屁股上抹了一层。</p> <p class="ql-block">  出了人参园,草玲被老周头拦下说:“念你老舅常给我挑水劈柴的份上,透露你个事儿:张怀水老给你老舅馊饭吃,腊肉都生蛆了还下锅炖芸豆。你老舅这两天一个劲跑肚,不管啥地方蹲下就拉,不叫蜂子蜇才怪呢!”草玲气的落泪,张怀水曾在堡子里啥“把巴”都拉。有次他偷了老方太太的一只鸡藏入柴垛,再去拿时,不料被黄鼠狼叼走。他跟邻居说老方太太在房前屋后吆喝,估计是鸡丢了。他“掐算”后叫去柴垛找找,老方太太虽找到一堆鸡毛,也很感激并说“算”的准,又挑了几个咸鹅蛋让他回去就酒。还有次张怀水上山砍刺棘子,差点把一个捡蘑菇的女知青给糟蹋了……堡子里的人后来都喊他张坏水,怀了一肚子坏水啊!</p><p class="ql-block"> 草玲想到此就去找队长于云天,她怕老舅在水火里度日,不定哪天小命断送在张怀水手上。她连跑带颠不慎摔倒,脑门磕在石头尖上,满脸血赤乎拉。于云天见着草玲时,吓得以为见着了小鬼。</p> <p class="ql-block">  队长于云天往草玲的伤口涂了土制的消炎粉,说:“人参园人手不够,派老光棍朱春友充实力量。他善于配耗子药,把人参园里搞地道战的串地鼠灭一灭。他会做饭,不会糊弄你老舅。”草玲担心:去年春她家鸡没圈住,扒拉了他自留地里的苞米种子,可倒好,鸡全叫他药死了。他去人参园,老舅那缺心眼的小命悬啊!于云天说:“他学好了。谁家粮仓招耗子,他白送耗子药;给邻里乡亲劁猪,他一毛钱不收。”草玲揭发说:“狗吃草驴心思!耗子药白送,哪家不给他舀一瓢小碴子?劁猪不要钱,吃了人家一顿饭不说还把剔下的炮卵子提溜回去炒辣椒喝酒了。于云天看草玲挺“操蛋”,就说:“我当队长的就这么定了,朱春友敢抓乎你老舅,妈的,绳之以法!”</p><p class="ql-block"> 这天草玲想把积攒的100个鸭蛋㧟到街里换块布料给疯娘做条裤子,进仓房一看鸭蛋没了。草玲怀疑是老舅干的,便去了杂种沟。老周头见她上来就说:“快去瞅瞅吧,朱春友那王八犊子不去药山耗子,倒把你老舅给药趴下了。”草玲跟头把式进了人参园,见老舅趴在炕沿边哇哇吐。原来朱春友没把白色甜味的鼠药投放人参园里,掖在炕席底下被老舅翻出当白糖吃了。朱春友比划说他配的耗子药威力不大,药不死人。头前老周头熬的软枣绿豆汤给他灌下了,现在属洗胃消毒阶段,再有一个时辰就“缓阳”了。</p> <p class="ql-block">  草玲泪流不止,心想:这杂种沟里的杂种层出不穷,张怀水让老舅跑肚,朱春友叫老舅呕吐,上吐下泻两头挣,尖刀揩屁股,什么人能受得了?人参园何止长棒槌,还生害人精啊!看透了,再呆下去不死也得扒层皮,草玲要带老舅离开这惊魂动魄的鬼地方。</p><p class="ql-block"> 人参园差点出人命,引起队长于云天的高度重视,他速带两个民兵直奔杂种沟。如果朱春友玩“横立正”,就“缉拿归案”送交派出所。草玲做为家属“列席”了现场会。原来朱春友伙同张怀水拿着“家么式”在串地鼠洞口点燃松油草叶,撑开麻袋封住洞口,要抓活的。别说,串地鼠被熏得吱哇乱叫,招架不住钻进麻袋。朱春友把几个一斤多重的串地鼠扒皮掏膛,放锅里炖得喷香,小酒上顿接下顿。他还计划活捉一些做成风干肉,鼠灭了,还吃到了山珍。队长于云天判断分析后认为:草玲老舅误食鼠药,朱春友保管不当,但他抓鼠有方,避免了园地污染,促进了人参生长。所以,还不够把他“绳之以法”。随后问草玲有啥要求,草玲执意带老舅回家。于云天不让,说老舅在这有饭吃,还计工分,再试一下,给张怀水和朱春友一个改过的机会。草玲免强同意。她问老舅是否偷拿了家里的100个鸭蛋,老舅矢口否认。</p> <p class="ql-block">  草玲出了人参园,太阳已猫下山。回到家,见小妹躺在炕头可怜巴巴地睡着了。她感觉太累,也顾不得烧火做饭,一头扎在炕上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月光温柔且很明亮,不知啥时,草玲的娘悄然推门走进屋,从炕柜里取出针线,坐在炕沿缝补衣裳。草玲起身靠了过去,娘放下针线,搂住她说:“你那该死的爹闹眼疾,两眼瞎了一双,在河边撒尿落水了。”草玲亲着娘的脸说:“你咋知道的?你不是疯了吗?”娘说:“听人叨咕,你爹眼睛长了玻璃球,成了废人,被你大舅妈甩了,你爹想不开,又没了退路,就投河自尽了。”草玲哭着说:“爹是罪有应得!娘,你这病好了,比啥都强啊!”</p> <p class="ql-block">  草玲恨喜交加,醒来满脸泪水。摸着灯线把灯打开,原来是做了一个真真晰晰的梦。炕上小妹还睡着,却不见娘的身影。到屋外院子里呼唤,没有娘的回音。呼喊声惊动了邻里的几个乡亲,有的说,白天看到你娘㧟了一筐鸭蛋往街里去了。有的讲,你娘边走边自言自语:拿鸭蛋换几斤白面,泡一块咸腊肉,给闺女和弟弟包饺子吃……草玲泣不成声,几乎晕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老方太太来了,手里的一尺多长的烟袋锅不知怎么换成了拐棍。她塞给草玲一个用手娟系成的小包,说:“孙女,这里有点钱拿着路上使唤,快去把你娘给找回来,你小妹是我的二孙女,交给我了。”草玲给干奶跪下,磕了个头,泪水像泉水似的落在地上。她直起身,走过门前的小木桥,踏上了寻找娘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