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喀什古城的里外种了许多桑葚树,倘若在平时是断不会引起游客们注意的。然而从五月下旬开始,才会发现树下有大片密密麻麻被踩踏后留下的黑红色污渍,形如鸟屎一般。</p><p class="ql-block"> 在那桑葚结果的二十多天里,出租屋的日子似乎变得简单许多:早晨起来煮一壶砖茶蘸着馕吃,下午非得用喀春面粉做个炒面片或拉条子。而到了晚上,三四人就拍腿相约去摘桑葚。虽说早听人警告树上都是喷过药的,吃不得。但望着悬吊在枝头梢尾的桑葚大如拇指肚,特别是白桑葚入口即化、甜如蜂蜜,不摘取任凭熟落浪费掉着实可惜了。也有违我等几人放荡不羁的性格。尤其记得古城东门口外的一棵桑葚树,既好爬产量又多,因此隔个两天就会被我们扫荡光顾一晚。所以每次摘桑葚,我上树时都会给自己默默定个小目标——我先吃它一百颗!可要是当拔屌给先爬到我前头的时候,这个小目标免不了要降至七八成了。我总是不满地讥讽说:“拔屌!你们广东人爬树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像猴子总是窜来窜去的?” </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摘了二十分钟下来后,边上有棵更高大的树,上面桑葚也不少但比较难爬。拔屌和老王见我没爬过,两人便怂恿我上去。我心想如果说已经吃饱了不想爬,那一定会被笑话,倒不如干脆继续吃个痛快!四米高无分叉的粗树干我本想认真地尝试,没想到速度和动作流畅性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仅用时七八秒就上去了。在老王惊叹之余,拔屌一旁笑而拍手道:“老说什么我广东猴子怎样怎样,其实福建的猩猩爬树也可以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记得大冬天在青旅住时,还是偶然通过卖干果的麦子才认识拔屌,说是和茫茫我一样也是个长途骑行的。唯一不同点是我已经结束了,他还处于进行时。无论现在怎么回想,我对拔屌的模样印象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的变化:个子略高颧骨突出,生的“两广人典型长相”,出门常戴老旧的棒球帽并穿着一件黑色“狗绒服”,或者不知何时被晒得发红褪色的迷彩外套。他本姓钟,起初刚认识我还是比较客气地叫他的大名。后来,加入老王共三人睡同一间床位房,每天总是聊到很晚,说着荤段子,脆弱的木架床经常被摇晃得“咦耶”“咦耶”作响。老王常用“拔屌无情”一词来恶搞逗笑他,慢慢地取其首二字代称其名。时间一久,被叫顺口了自然也莫名其妙地接受了。</p><p class="ql-block"> 住出租房后,三人每天的起居饮食几乎同步,久而久之我和拔屌的“摩擦”似乎也越来越多。每当我播放维语歌时,兴许是因为舞曲的旋律都很相似,拔屌总会不耐烦地喊:“哎茫茫,你天天都是这几首,又来啦!”接着便模仿发音地乱唱:“斯gi,斯gi——”我亦不甘示弱,在当他早上播放粤语歌时,一样回喊:“拔屌,你天天放‘猴语歌’,循环几遍了也就那几首……”除此之外,拔屌有时还会当起语文老师来纠正我的普通话:“你怎么跟麦子一样,是吃‘柚’(肉),不是吃‘漏’(肉)……我穿的这不是狗‘笼’(绒)服,是羽‘泳’(绒)服……”当然,对于这些互贬行为,我们最后都是一笑了之,哪会过多的去计较。拔屌常常感叹:“唉,毕竟住这么久了,何况两公婆待一起几十年也免不了吵闹。”</p> <p class="ql-block"> 某种程度上来说,拔屌也是个慵懒之人,这对于长途旅行的人来说又似乎是通病。当一路穷游劳累后,若是到了歇脚的地方吃喝不愁,舒服了,也就不愿再起身出发。况且拔屌又不偏不巧是冬季来到喀什,天也冷更加没有前进的动力了。紧接着年初又遇上武汉疫情更走不了…… 但即使圈子舒适养人,可时间一久,万物也就都不再新鲜了。拔屌愈加烦闷,常常抱怨道:“喀什真的是无聊,天天躺着没事干……下次谁再叫我来喀什,看我不怼他!”</p><p class="ql-block"> 回想起当初,我们在塔县被社区干部赶,疫情时在喀什找露营地被辅警赶,在宾馆又不得不自费隔离一个多月……看到曾经一同受苦受难的拔屌如此踌躇忧郁,作为难友的我不由得感到心塞怜悯。决定自带光环化身救世主,尽可能地挽留他,改变他对喀什无聊的消极印象,为他排忧解难。一天,我坐在他床头,神秘地说:“拔屌,去不去巴扎?”</p><p class="ql-block"> “不就是星期天东巴扎、荒地乡嘛,去过啦!”</p><p class="ql-block"> “是去乡下,伯士克然木,周六的。”</p><p class="ql-block"> “不都是星期天吗?星期六也有?”</p><p class="ql-block"> “走不走!”</p><p class="ql-block"> “走!”</p><p class="ql-block"> 新疆的巴扎,指的是集市、赶集,尤以南疆维吾尔族的巴扎最为特色,最具有浓厚的地方乡土气息。以我个人长期的游逛经历总结,周日通常是市区或县城的巴扎天,而附近乡镇则是周一到周六轮流开放。巴扎上卖什么的都有,从美食小吃到生活用品,从蔬菜瓜果再到牲畜家禽,日常需要的这里一应俱全。而且物价绝对是可以称得上全新疆最低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到了伯士克然木乡,平时花钱抠搜的拔屌似乎一下子堕入了极乐世界。巴扎里烟火气息旺盛,周围的村民来来往往,商贩们不停地叫卖吆喝着。<span style="font-size:18px;">环视一圈下来,发现只有我们两个汉人。</span>看着不一样的面孔听到不一样的语言,我们仿佛身处于中西亚国度般梦幻、陶醉。拔屌每样好吃的都想尝试一遍,其中独爱三块钱一串的假腰子和一元一串的羊肠羊肝。偶尔也会奢侈敢吃十元的馕坑烤肉、五块钱一个烟盒大的核桃仁切糕。当看到他如此欢腾愉悦在各个摊位前吃喝,快乐地像个巴郎子(小孩)一样居然能够这么开心。那一刻,我像个父亲一样不免由衷淡淡地笑了。</p> <p class="ql-block"> 此后的我们更是如法炮制,两人常常前往喀什周边的各个乡镇巴扎里转悠。周一英吾斯塘、周二牙甫泉、周三阿瓦提……每次拔屌都依旧卖力地骑着我那辆飞轮磨损的自行车过去。而我则轻松了许多,只需坐在他的后座上荡悠着双腿吹着小风就能到目的地。往返一次乡里至少三十公里以上的路程,拔屌载着我骑车总是嫌累。可换作我载着他,那拔屌就更难受啦!因为他又不像我一样有个非常人般结实抗震的屁股,可以经得住两三小时在后座上的颠簸。当然,为了安抚拔屌,也为了能够让他好好地胜任人力车夫这个岗位。作为难友的我,还是答应每趟花上一块钱买矿泉水或冰激凌给他,以此作为酬劳。拔屌有了饮品喝,骑车安静了也就不再絮叨。细想起来,几十公里路全程仅需一元,也挺实惠的。</p> <p class="ql-block"> 拔屌特别省,总是认为钱没必要花在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上。在疏附县巴扎,他问我那些西瓜蜜瓜到底甜不甜,我说:“你先尝一尝几家,老乡切瓜试吃热情,买不买再看看吧!”他听完若有所悟地跑开。二十分钟后,拔屌回来兴奋地拍手大呼过瘾:“太爽了茫茫,我都吃饱啦!”我不问不知,一问才明白原来他到每个瓜摊前都蹭热情试吃了一遍,十几片加起来约有半个瓜的量了……这脸皮,贼厚!除了对自己节省外,拔屌还能总是牵扯到我身上。当我想吃红柳烤鱼时,他说:“60一公斤太贵啦!走吧……”当我看中一只满羽的小鸽子时,他也说:“20块一只太贵啦,养了干嘛!走吧……”现在回想起来发现我实在太不坚定自己的立场了,想买的东西被拔屌劝退放弃,不想花钱的又被老王煽动买下,真是糊涂!</p> <p class="ql-block"> 后来,在七月初拔屌终于下决心要继续出发上路了。走的前几天为了照顾桥头老汉的生意,他花了五块钱剃了光头,又难得阔绰买了一公斤羊肉给我们作为散伙饭。只可惜,第二天我带游客上塔县却没能与他送行,错过了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直到现在,我们彼此都怀有对新疆各种切实经历的苦乐情愫。偶尔联系时,拔屌依旧满怀感激地谢我,说在北疆季节没走对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他还是更喜欢南疆的风土人情。也是,少有旅游的人会在几个月时间里走过喀什的各个角落,转遍了附近乡下大小巴扎十余个。然而通过我拔屌做到了。他的确南疆没白待,喀什没白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1 10.2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