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河南五星拥军团

<p class="ql-block">去年,是抗美援朝七十周年。作为一名经历过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军人,我一直想写一篇纪念父亲、讲述抗美援朝老兵的文章。无奈繁杂之事太多,始终静不下心来写作。直到看到龙越征文启事,才再次勾起了我提笔写写的欲望。</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王志荣,出生在1933年农历3月19日,三代单传。我的家乡在山西省霍州市(当时叫霍县),属于八路军太岳军区根据地。父亲10岁那年,成为太岳军区文工团的一名小战士,排练演出之余,在八路军创办的抗日完小学习文化。</p><p class="ql-block">1946年内战打响,父亲主动到野战部队,参加了解放石家庄和解放兰州等战役。1950年10月,17岁的父亲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先遣部队的一员(时任通讯排长),和战友们一起着朝鲜人民军服装,秘密潜入朝鲜。</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入朝作战前在西安拍的照片,当时17岁。</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在朝鲜开城留影。</p> <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给父亲朗读家庭作业《谁是最可爱的人》。当我读到志愿军“一把炒面一把雪”的艰苦生活时,父亲表情凝重的说,有炒面吃就不错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大家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夏天晚上,人们常常赤膊在户外纳凉。我和周围的小朋友们经常聚拢在父亲身边,缠着他给我们讲战斗故事。他说他和战友们解放石家庄后的第一晚,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打地铺。该睡觉了,房间里的灯无论怎么吹、怎么扇都不灭。营里的文化教员来了之后,把门口的绳子一拉,灯就灭了。那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电灯。</p><p class="ql-block">到了朝鲜战场以后,战斗更加残酷,生活也更加艰苦。父亲说,他们经常连着<span style="font-size:18px;">几天没有饭吃,连水都喝不上,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尿来,还带着血丝。</span>我抚摸着父亲身上的伤疤,让他给我们讲讲是怎么回事。父亲说,肚子上的坑坑是和美国鬼子拼刺刀时捅的,后背右肩的疤痕是被炮弹皮崩的(父亲从此右臂举不起来,从而影响了右肢右手部分功能,被评为三等残废军人),腿肚子上是子弹的贯穿伤……</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1955年授衔后拍的照片,当时22岁,是全团最年轻的连长。</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与母亲1957年初的合影,图中幼儿是我的姐姐。</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母亲1957年春节期间合影。</p> <p class="ql-block">1976年高中毕业后,我下乡到了距家50公里远的荥阳农村。次年春节,按照县知青办要求,全体知青大年初一在知青点过了个“革命化春节”。初二,大家兴高采烈回郑州了。我是知青点“点长”,只好留下来看家。</p><p class="ql-block">同学们走后次日,下起了漫天大雪,整个公路断行。我由于没有经验,把知青点的炉灶弄灭了。大过年的,只好到队里牲口棚,借饲养员的煤火烤馒头吃。突然,外面有人喊我,“勇胜,快出来!你爸来了”。出门一看,我呆在原地,只见父亲推着自行车,浑身成了个雪人,连眉毛都是白的。我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这100里路父亲是怎么骑过来的。</p><p class="ql-block">父亲给我带来了过年吃的饭菜,帮我把知青点的炉灶重新点着,陪我吃了一顿年饭。然后,又推着他那辆老旧的“28式”自行车,向万山坡走去。望着父亲越来越小的背影,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母亲2006年八一建军节金婚时合影。</p> <p class="ql-block">父亲晚年病重住院,我们姐弟五人轮番在医院伺候父亲。有一次值班时,我问父亲,你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时立下那么多战功,怎么因《申报》没有发出还受了处分?而且朝鲜战场那么艰苦,你们怎么还可以看到上海的《申报》?父亲惊讶的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是我们部队当年到父亲单位搞外调时,负责外调的战友在父亲档案里看到偷偷告诉我的。父亲哦了一声说,那不是报纸,而是作为通讯兵,必须把所在连队每日的伤亡和消耗情况向上级指挥部申报。那一次没有申报,是因为战斗惨烈,坑道里除了伤员就是牺牲战友的遗体,没人可以战斗了。而美国大兵已经攻击到了坑道口,在外边叽哩哇啦乱叫,再不反击大家都要当俘虏了。可是按照战时条令,通讯兵担负着上级指挥机关耳目的重要责任;通讯兵的首要任务,就是必须随时保护通讯器材安全、保证通讯联络畅通。可当时情况危急,父亲顾不上那么多,拿起冲锋枪冲到坑道口。一番激战之后,美军被打退了,可是背上的步话机也被打坏了,无法向上申报战况。结果战后受到严厉批评,还给了一个处分。听完之后,我很不服气,问父亲 : 你如果当时不冲上去,大家岂不都成了俘虏?!明明是个英雄行为,不给立功就算了,干嘛还要给个处分?!真是太冤了!父亲一脸平静的说,一点也不冤枉,没上军事法庭就不错了 : 当时指挥部接不到申报,不知道前沿阵地情况,无法进行炮火支援,先后派了几批战士上来,都牺牲敌人的拦阻炮火中了。说到这里,父亲满眼含泪,哽咽不语……</p><p class="ql-block">战场的残酷,军纪的严苛,实际作战时面临的许多无奈和选择,对参战指战员的心灵都是巨大的煎熬。</p> <p class="ql-block">1954年回国后,家父(左一)与战友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1955年9月,家父在某通讯学校,与战友合影留念(二排左四)。从图片上可以看出来,当时尚未授衔,部队着装并不统一。</p> <p class="ql-block">2009年初夏,父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得有一次看电视,讲的是一些志愿军烈士后代集体到朝鲜扫墓。我逗父亲说,爸,你看你要是那时候“光荣”了多好啊。父亲问,有啥好的?我说,我们就可以免费到朝鲜转一圈了。父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要是“光荣”了,哪还有你们……</p><p class="ql-block">弥留时刻,父亲常常盯着病房的天花板,不言不语,眼睛一眨不眨。我问父亲看什么呢?父亲很不耐烦的训斥我,别捣乱!我们打到兰州了;一会儿又说,美国人攻上来了,快上刺刀……我赶忙问他老人家,爸,你看看我是谁?父亲瞟我一眼,“你不就是小京嘛”(我的乳名)……</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因糖尿病于2009年去世的,距今已经12年了。我知道很多抗战老兵、抗美援朝老兵、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兵的故事和部队番号,唯独对家父的履历知之甚少,只知道他老人家最后是从65军转业的。这也成了我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p><p class="ql-block">想起小时候,父亲留给我的记忆是严厉多于慈爱。但是父亲刚直不阿、嫉恶如仇、淡泊名利、吃苦耐劳、乐善好施的性格,深深地教育和影响了我。</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是一名以关爱老兵为主的资深志愿者,带领团队已经多年。我们河南五星拥军团在寻访、看望、慰问抗战老兵、抗美援朝老兵和对越自卫反击战烈士父母时,格外注意搜集老兵和烈士们的从军履历、部队番号、重要经历等资料。并且常常告诫老兵家人们要注意了解自家老人历史,不要留下缺憾……</p> <p class="ql-block">( 撰稿人 王勇胜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