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苍凉世事，遥看人间月圆——读美友诗作《秋夜》随笔

杨帆

话说《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写道，贾府大观园众人赏月之际，贾母道:“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越性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闹热。忽一时想起你老爷来，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儿女不能一处，也都没兴。及至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圆取乐，又不便请他们娘儿们来说说笑笑。况且他们今年又添了两口人，也难丢了他们跑到这里来。偏又把凤丫头病了，有他一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说毕，不觉长叹一声，遂命拿大杯来斟热酒。 黛玉和湘云二人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垂泪。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说着,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 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于是二人便兴致勃勃联起诗来，湘云得了好句：“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黛玉想了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 "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
一语未了, 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二人皆诧异，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

　　秋枫读到此处，深悟吟诗作对，乃极雅之事。但湘云和妙玉也是极为聪慧之人，她们的品诗点评之语，也十分中肯，言之有理，及至拜读了一位美友的诗作《秋夜》，秋枫竟与湘云和妙玉二人极有同感。

美友如歌之诗作《秋夜》如此写道：

情话说三千/消逝天边/红尘直坠到深渊/一盏苦茶斟岁月/且度年年

半夜梦阑珊/依冷偎寒/此间谁会慰婵娟/愁绪绕肠难了愿/心似灰烟

毫无疑问，这是首极为感伤幽怨的诗词，一个思念亲人的李清照似的愁苦的仕女形象跃然纸上，尤其是“红尘直坠到深渊/一盏苦茶斟岁月/愁绪绕肠难了愿/心似灰烟”等句，非经历某种人间离别之痛楚，是难以到达如此心意难平望断天涯之境界的。

王国维先生论诗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秋枫以为王国维所言极是。“红尘直坠到深渊/心似灰烟”亦乃有我之境也。然而，诗词写到这里，此亦可谓情到深处，幽怨至极了。
后来黛玉和湘云随妙玉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妙玉笑道:“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 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

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她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 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二人接了看时,只见她续道:“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后省略）。——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秋枫意会到，妙玉的续诗与黛、湘二人的诗作格调已全然不同，诗意境界也已然消失，但她（包括曹雪芹作者本人）或许也代表了某种力图挽回贾家颓势衰败的意志，她的良好愿望及心意无疑是可圈、可点、可嘉的。
　　走笔至此，秋枫虽然也颇理解难得好诗好句的意蕴境界，写诗之难，难于登山。然而，事实上在这个世俗世界中，鄙人及众人也终究难以免去红尘杂念，留恋世界美好，故也只能不无自嘲地劝曰：“忘却苍凉世事，遥看人间月圆”，姑且聊以自慰吧。
　　写于2021年10月28日

　　原诗作/泠泠

图片/网络

配乐/网易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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