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我的大学(15)我是预备助教

皇粒

1974年的司机训练于九月底顺利结束。合在一起训练了半年的师直和四团汽训分队，各自归建返回驻地。南营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司训队本队的人，在紧张忙活了半年多之后，进入了放松休息状态。

我忙乎训练结束后的一些杂事，心里在总结反省半年训练的得失，没有心思真正放松休息。

张家口东山坡，高炮68师营区所在地

营区军车车库

排列整齐的军车

　　国庆节刚过，郑大马队长让通信员招呼我去队部。

在队部，郑队长亲自为我这个司训队本队的学员，颁发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车辆驾驶证”。我翻开小红本本，在职务一栏，郑队长给我的职务是“预备助教”。一般司机训练刚结业的学员，发的是“实习驾驶员”驾照，要由老司机带着驾车，来年复训之后，才能去掉“实习” 二字单独驾车。我这个驾照有点例外，直接是预备助教。队长真要我教学员了，他相信我具备这个能力。我强烈感受到了郑大马队长和整个队领导的信任。

郑队长交给我一把汽车钥匙，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这是107号教练车的钥匙，全司训队就这一台牵引车，救援和教练任务都要兼顾，全交给你了！”我接过107号教练车的钥匙，像战士接过武器，顿时热血沸腾。我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立正向队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大喊了一声：“ 是！”。

从此，一份预备助教的责任，一份军营男子汉的承诺，承担在我的肩头。那年，我刚好十八岁。

七十年代军人专用车辆驾照

军礼是庄严的承诺

107号教练车停在司训队的1号车库。车库在宿舍西南边靠近猪圈的地方。南营区所有的车库，都是青砖砌墙，水泥预制板盖顶。车库没有大门，方便随时出入。我找到107号车，是辆半新的南京跃进230牵引车，车门没锁，车身一层尘土。

我上车对车辆做一个常规检查，油电路一切正常。我试着拿摇把摇车启动发动机，咣啷咣啷空响，没有启动迹象。看样子这车空置在车库太久，急需维护保养。

我拆下汽油泵和化油器，决定先清洗保养油路。离开车库锁107的车门时，发现车门锁锁不上。我回身再把门锁拆下，打算找修理工田国群换个新门锁。

田国群看看我拿去的车门锁，说这东西没坏，是锁芯卡死了，把锁芯拆开清洁一下，重新调配钥匙就行。他告诉我那锁芯就是普通的弹子锁，侧面锡封的一排小孔就是弹子，拆开弹子一个个“找平”，就能配上钥匙。田国群忙着维修一个电机，要我自己回去琢磨着修，缺什么工具过来取。

我按照田国群说的仔细琢磨，没费多大事就找到了弹子孔，拆开了锁芯。锡封一拆开，小弹簧和弹子就露了出来。我在锁芯里插上钥匙，轻轻转动，一下就明白了“找平”的意思。我把“找平”的弹子拿给田国群看，他朝我举大拇哥儿夸赞，随手递给我一小截儿锡丝，说：“给弹子孔重新封锡就成了。”

真没想到，我接教练车后干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修理汽车门锁。我当预备助教，是这么个从“入门”开始。

我用三天的时间，全面保养了107号车的油、电路，补充了发动机机油和轮胎气压，连蓄电池的电解液都做了认真检查，最后清洗擦拭了车辆。107号车焕然一新，看起来漂亮多了。

我上车打开点火开关，踏几脚油门，轻拉阻风门加浓混合汽，再把撬胎棒顶在油门上代我加油，这回我再拿摇把摇车启动，没摇几圈，汽车发动机轰的一声，就启动工作了。我上车加油，细听发动机在低中高速的运行状况，发动机运行良好。再观察仪表盘，水温、机油压力和充放电也都正常，整个车辆已处于随时可以执行任务的良好技术状态。我熄火、锁车，完成了接车的所有工作。

南京跃进230牵引车，107号教练车就这款

我搬到助教班宿舍了。十几个助教住一间大教室那样的房子，一人一张床，一个小课桌，一把折叠椅。住宿和学习环境比炊事班、学员班都要好些。

司训队的助教班是个比较特殊的集体。每年一开训，助教们人人都是独立带学员的班长；训练结束时，助教们才集中住在助教班。叫助教班但不是一个班，所以并没有管事的班长。向助教们派车、派任务，都是由队部直接指挥的。

军营有俗语说：“紧步兵，慢炮兵，稀稀拉拉汽车兵。”这话用在司训队紧张训练时，肯定不对。但用在汽训之余的休整期间，还真是那么回事。助教班长在没有训练任务时，只管保养自己的车，看看技术书，各人管各人的事，一日生活真的是“稀稀拉拉”。

司训队这种搞技术的分队，天生的崇拜技术。队长、教员和助教之间的交流，很多时候是拿技术说话。讲个笑话，都满是技术用语。没有过硬的技术，没法在这里混。那天晚上睡觉前没事，他们讲修理所所长郭槐汝的笑话，郭所长的笑话都跟他死里逃生相关，他该死没死的次数多了，落得一特牛的绰号“鬼难拿”。助教们这回讲的，是郭所长最近又躲过的一劫。

说的是“鬼难拿”到汽修车间视察，看见一辆刚修完的212北京吉普停在车间。郭所长开小车出身，多年不开吉普，一时技痒。上车打火发动，挂挡慢行，车辆一切正常。这家伙一时高兴，一脚油门就出了营房，直接朝南转弯上了宣化大道。郭槐汝开惯了快车，一个劲加速，油门踩到底了，吉普让他开得跟飞起来一般。突然，路边有人大喊，车后也有人按喇叭。怎么回事？“鬼难拿”朝前看没什么情况，朝倒车镜一看大吃一惊，一个轮胎在车身左侧单独飞驰。原来这台修理车尚未紧定轮胎，吉普的左轮胎让他跑掉了，他这会儿是开着三个轮的吉普在狂奔！好个“鬼难拿”！只见他把稳方向盘，静静稳住身体，不再做任何操作，任由车辆前行自然减速，直到稳稳的停在路边。“鬼难拿”小心开门下车，还真保持住了车身平衡。郭槐汝刚下车就招来了一群围观的老乡。老乡看这当兵的开的这个三个轮的吉普，用张家口的地方话就夸上了解放军了：“人家解放军就是厉害么，三个轮的汽车也能开么。”

助教们所说的修理所所长郭槐汝，是跟郑大马一样的技术尖子。他经历过好几次必死的事故，跟他一起的人死了就他活着，鬼也拿不下他。“鬼难拿”毛病不少，但技术高超，在修理所威信很高。后勤技术分队好像都这样，技术好的，有点毛病大家也喜欢。反过来，你是个好人，但技术上一无是处，那也没法迁就你。

司训队还有一点，就是一人一车。能单独开车只算是个基础，还必须会教车会带学员，更讲究个人能力。以个人技术，论人；以手中装备的技术状况，论完成任务的能力。好像这个就是技术分队上上下下，看人用人的标准。司训队要说谁不行，准是说“你看他那车”！你那车生龙活虎一般，谁个不喜欢；你那车老是趴窝，哪个会喜欢用你。

　　临近年底，司训队迎来全队执行的出车任务。师运输科派我们司训队的教练车队出动，为坝上的察北牧场转运木料。助教们接队长命令后，各自开着自己的教练车前往火车站货场装车、固定。准备在第二天一早，统一编队出发，将木料送到察北牧场，还计划在当天返回军营。

这是我第一次驾驶跃进230这种牵引车，随车队执行运输任务。按照车队编的序号，我的车在车队最后。因为107是全队唯一的牵引车，我除了要完成满车木料的运输，还要在车队最后，随时收容发生故障的车辆。还好，队长、副队长和三位教员也跟车队出发，郑队长坐我的车，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从张家口市到察北牧场有六七十公里的路程。出张家口市不远，上西北方向公路，就开始爬山，最险的盘山道在狼窝沟附近，走到苏蒙烈士纪念塔，就离张北县县城不远了，也没有太大的坡道了。张家口和张北县，就是坝下坝上的标志。当地的张家口人，说上坝很多时候就是说去张北县；而当地张北县的人，说去张家口是说“下坝”或是“下口”。坝头一线因为是军事要地，又是去内蒙草原的必经之路，因此，每年的司机训练，都会在这里练习复杂山路驾驶和冰雪道路驾驶。老司机都非常熟悉这条盘山道，我也多次跑这条山路。

七十年代常跑的张北坝头盘山道，如今成了著名的草原天路风景区

我不熟悉的是驾驶跃进230牵引车。这车是苏制嘎斯63的国产仿制版，越野好，动力强，但底盘高，整个车开起来有点“发飘”。郑队长看我驾车转了几个山道急弯之后，对我说：“这车重心高，前后轮距也短些，转弯与载重卡车略有不同，需稍加注意。”我细心体验这车的转弯，稳打方向，尽量减小转弯角度，注意控制车辆转弯的离心力，车辆行驶越来越稳。我发现这车的优点也很明显，像爬坡动力强劲，可挂加力选择四轮驱动模式等等。这车的液压制动稳定方便，招人喜欢。不像开“大解放”这种气压制动车辆，老得关注气压。

两小时爬山之后，汽车驶过苏蒙烈士纪念塔，爬完了坝头一线的险峻山路，进入草原的沙土路，到这里就离察北牧场不远了。我开跃进230这几十公里下来，也已经完全熟悉适应了这种新车型的驾驶。

察北牧场是一个完全机械化的大型国有畜牧企业，据说跟新中国同年创立。这家企业处于内蒙古高原的南边缘地带，下设有十几个分厂。察北牧场与我们高炮师是拥军爱民的关系单位，互相支持工作，我们师后勤在这里有一个胡麻种植生产点。胡麻籽可以榨食用油，这个生产点每年可以补充部队一些食用油。我曾经去过察北牧场两个分厂，汽车在草原沙土路上跑了小半天，才跑到另外一个分厂的地盘，途中没看见一个村庄，也没见遇见一辆汽车，感觉草原就是一个开阔、空旷，好看。七、八月份，草原简直就是花的海洋。进入秋天，草原色彩斑斓，如果遇到彩虹、夕阳或是云霞，那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

我们车队在七分厂卸车、用餐之后，下午启程返回张家口市。车队行进总体顺利，但助教刘广臣的教练车在盘山道上发生了油路故障。这车加不上油，老是熄火，刘班长正在盘山道路边修理。

郑队长下车看了看，判断是油箱与油泵之间有活动的堵塞物，路上维修会耽误很多时间。队长当即决定先采用急救办法让车开起来，回去后再细查故障点进行修理。刘广臣班长按照队长的意思，把小油桶固定在车箱左侧，临时代替油箱，直接用软油管连接到汽油泵上供油，启动试车，故障排除，仅用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基本没有影响车队行进。这件事对我挺有触动。

那辆故障车回营区后，清洗油箱沉淀物和所有的连接油管，找到的故障点就是掉在油箱里的一段棉纱，来回活动，堵塞了出油口，形成了故障。其实这个油路故障我们训练中常见，助教教学员排除故障时，常用棉纱堵油管人为制造故障，让学员识别和排除供油不畅的故障。

对我有所触动的地方，不是判断、排除故障本身，而是郑队长判断和处理故障的准确和决策的果断。细琢磨这里学问不小，正常情况车辆在途中出现故障，应该是立即维修排除。但在盘山道上维修车辆，太危险也太耽误时间。郑队长综合考虑得失，灵活处理，变维修为急救，轻松解决问题，还避免了可能会出现的人身危险事故。

这是一种现场果断解决问题的变通方法，明显比常规处理棋高一招。我必须好好琢磨、留心学习这些招数。我是预备助教，我需要掌握这些驾驶教材之外的，更广泛的知识，更灵活、更实用的技能，为来年的汽车训练做好准备。

待续：

熔炉•我的大学(16)风雪正蓝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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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我的大学(14)班长的绝招儿

当年草原上的沙石路铺了柏油，路旁风电塔成了新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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