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卢明珠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而非凡的人！ 说她普通，是因为她既没有升大官发大财，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个子瘦瘦小小，在大街上一走，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人；她就跟中国千千万万的普通妇女一样，默默无闻，平淡度日。 　　可是，在她已经度过的90年的生命河流中，也有过惊涛骇浪、激流险滩，而母亲都能坚韧不拔地趟过——这就是我称之为非凡的原因！ 　　我的母亲在娘胎里只待了7个月就出生了，只有3斤多一点，就像一只小猫，奄奄一息。在90年前，没有现代化的医学设备，又是个冬天，肯定是活不了的，旁人都说：扔了吧扔了吧！可是我那善良的姨婆不忍心，解开衣服把母亲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我的母亲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所以我的母亲管我的姨婆她的姨妈叫“妈”，而把我的外婆她的母亲叫“姐”。 图为母亲和外公、外婆、舅舅。 　　我的同样平凡而伟大的姨婆啊，用她的身体温暖着母亲，拯救了一条弱小的生命！ 　　由于先天不足，母亲从小体弱多病，有一次竟然得了脑膜炎，在那种年代，脑膜炎就是不治之症，就是不死也会有后遗症。母亲已经昏迷不醒了，幸好邻居有个日本留学回来的医生（叫邱美水，解放后做了柳州市第一任卫生局长），他来给母亲打了针，对我外婆说：到半夜12点，醒过来就没事了，醒不过来就没救了。半夜里母亲居然醒过来了——又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非凡！！！ 图为母亲，舅舅，邻居女 　　身体的疾病好了，国家的灾难来了，日寇的铁蹄蹂躏了大半个中国，柳州也陷入了战争乌云的笼罩之中，警报一响敌机就要来了，人们就要赶紧躲到山洞里去。为了方便“躲警报”，外婆家从河北（现城中区）搬到了河南（现鱼峰区），母亲转学进了香山慈小读书。香山慈小前身是北京香山慈幼院，专门收养国民党抗日烈士的遗孤，北京沦陷后老师带着孤儿们一路流离到了柳州，也招收当地孩子入学。白崇禧的女儿白先芳也在母亲的班级。当时学生读书要准备三个物件：一张凳子，一盏油灯，一块小木板（垫在腿上当桌子），警报响了躲进山洞继续上课。 即便是这般艰难的读书，也未能持续多久，柳州很快就沦陷了。 图为抗战时期的柳州 　　香山慈小大礼堂，我读书时候还在，全市老师开大会都到这里来。 　　香山慈小子招（老校长）亭，留下母女两代人的记忆 　　香山慈小老师宿舍，我敬爱的老师就住在此。 　　外婆家随着难民向西逃难，外公挑着行李担，母亲和外婆轮流背着年幼的舅舅，其实那时母亲也还是个孩子，12岁。舅舅经常拉肚子，往往会拉得母亲一背后的屎。上有日本飞机轰炸，下有土匪拦路抢劫。一次逃到了一个乡镇，一个乡绅看上了我母亲，要把她买下来，外婆不敢得罪地头蛇，假意答应了，半夜三更喊醒全家偷偷逃走，天亮后把我母亲头发剪了，扮成个小子，不敢再以女孩面目出现。 下图为柳州张公岭抗战时期的暗堡 　　日寇终于投降了，外公一家回到柳州，可是家没有了——房子被夷为平地，身无分文。就在离飞机场（今柳邕路口）不远处安下家来，用美军的汽油桶割开搭成棚子住下，靠给飞虎队员洗衣服度日。 图为美军飞虎队营房遗址 母亲读书成绩优异，小学连跳两级，11岁就上了初中。她读书聪明在同学中是出了名的，以至于60多年以后，她的一个老同学见了我还说：你得了你妈的遗传，读书聪明。 　　母亲初中就读于柳中（现柳州高中）初中部，毕业后得到了柳高和桂林德智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因为家里无钱供读，只得上了免费的柳庆师范，大家都为她惋惜。 母亲不仅读书聪明，她的嗓子好也是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师范还没有毕业，她就同另一个叫梁五爱的男生去报考了广西艺专，她考的是声乐美声唱法，男生考的是美术，主考官是当时艺专的校长满谦子先生。2人都被录取了，可是柳师以没有毕业为由不准去，我外婆也不准她去，说是当戏子，并把艺专说是戏校。艺专读不成了，可是唱歌仍然是母亲的爱好和特长，遇到汇演上台独唱，家庭聚会OK几首，我们年轻人都唱不过她。我记忆犹新的是小时候听她在一次汇演中独唱《天下的风光哪里最美》，是当时赞美人民公社的流行曲，台下掌声雷动！ 母亲柳师毕业时，母校柳州香山慈小的老师帮忙联系了北京香山慈幼院实习，图为母亲和同学们在北京香山慈幼院门口留影，这张照片被北京香山慈幼院校友会留存，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 　　香山慈小老校长周仰岐先生的儿女从北京回柳州故地重游，到家里拜访母亲。 母女两代人的母校——当年的香山慈小，如今的柳邕一小。 母亲师范毕业后全班分配到柳江县（现柳州市柳江区），后来好些同学跑回柳州市里了，只有母亲少数几个人坚守着阵地。 图中左4为我母亲，手上抱着的我刚2个月。 　　母亲入读柳师60周年校友编写的诗集，主编是母亲的同学，我敬爱的覃伯伯，柳州市检察院前检察长覃世雄。 　　母亲退休后还情系教坛，图为2017年11月11日，在铁一中国际部给学生讲述抗战往事。 　　加拿大籍校长莫德先生与她握手表示感谢。 　　加拿大BC 省教育部视察广西高捷国际学校的官员与她交谈。 　　母亲跟她的学生，前排左4是我母亲 　　母亲自己省吃俭用，帮助他人却很大方，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慷慨解囊，甚至为她的小学弟捐款，她这个基因也遗传给了我在加拿大的小妹，经常成千上万的寄钱回来让她代捐。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姐弟的事她很少去求人，可是有一次她居然为别人的事跑到南宁去找她时任区秘书长的学生帮忙，让我大吃一惊刮目相看——这是我的妈吗？！ 　　母亲的姨妈舅舅多，她的老表也就多。母亲是她那一辈最大的，我也就是我这一辈的大姐大了，她的几个表弟表妹比我还小。 有一次，我带着我高中快毕业的学生到大龙潭春游，路旁闪出一个小女孩，朝我喊到：“明珠，你们也来春游啊！”我身旁那些牛高马大的男生顿时傻了眼——这小妞何许人也？敢直呼我们老师大名！他们不知道，这小女孩是我妈的表妹，比我还长一辈。 太婆带着她的孙辈在鱼峰山合影，这时她还有一半的孙子没有出生。穿群子的是我妈。 　　我太婆带着她的孙辈在鱼峰山合影 　　我妈和她的表弟们，后排靠近我妈的表弟是上海东海职业技术学院的创始人之一。 　　母亲到过不少地方，2次到加拿大，都不愿长住。也不喜欢到大城市游玩。 与父亲在美加边境和平门 　　加拿大著名景点白石镇 　　图为在加拿大温哥华国际会议中心（五帆大厦） 　　在妹妹的家门口 　　她最喜欢的是到农村玩 　　金秀下思村 　　平乐连理树 　　在鹿寨江口的农家院里晒太阳 　　在象州寺村下杨柳屯老同事的家里 　　柳江木罗村 　　活到老学到老，跟重孙女学用手机。 　　母亲还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与我的孙女比身高。 　　这次比太婆高了！小学五年级的女孩，岂有此理！ 　　终于抓到老同学跟我妈打大字牌 　　硕果仅存的两个老同学 唱歌是一辈子喜欢的事，一个人拿着歌单唱歌。 　　在家里唱歌 　　邻居用手风琴给她伴奏 　　70多年前的柳师校歌，记忆犹新 　　90岁的学生唱起当年柳中（柳高）校歌 　　在温哥华海边码头跟街头艺人唱《茉莉花》 　　在我家楼顶教我跳舞 　　90岁的娘教70岁的女跳舞，动作即兴现编，还踮脚尖呢！ 　　跟我的同学在一起唱歌 　　跟母亲在一起 跟父母在一起 全家福 2020年春节 　　父母的五个子女 　　没有给母亲丢脸的4个女儿 　　母亲与小妹在鱼峰山下 　　母亲与二妹、外甥女加佳 　　祖孙三代人 　　2021年重阳节，母亲与我们在柳州的三姐妹 　　母亲经常怀念往事，有一天拿出一张纸条给我，叫我发到博客（当时还没有什么微信抖音之类）上去，上面写的都是80年前的柳州小吃，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 　　年届90还耳聪目明，织毛衣消磨时光。但愿我到那个年纪也能如她一般。 　　每天叫保姆去帮她买报纸 　　母亲的电子琴弹得比我好 以这般状况，母亲应该能顺利地再行走10年的生命里程，那是一眨眼的事！百岁老人，那是多么诱人的目标！祝愿我的母亲能像我跟她开玩笑所说的：争取活到每月领取政府发放的万元养老金！ 祝我的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