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叶赫人家》长篇小说连载——20

兰卿

　　回族人家与汉族人生活时间久了，春节也随着汉族习俗一样热闹热闹。马孝田乐颠颠从清真寺里拿回家六斤牛肉，半挂羊下水，马家嫂嫂拿起菜刀从上面割下两块牛肉，每块牛肉大约一斤左右，从玉海两面写满字迹练习本上扯下一张，分别包裹好两包牛肉，她拿起其中的牛肉先去了小牛牛家，她送牛肉是为了建新房子时金成山所付出的恩情还感恩。桂花见牛肉，心中虽喜，可是马家的困难程度比自家还难，三个孩子上学读书，马大哥一个赚钱，玉晟才赚半个工钱，她推开马嫂嫂的双手，急切地推脱道：“马嫂，咱邻居住着，你家人口多，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可不能给我家送牛肉呀。”无论桂花怎么推脱，马嫂脸面上有些急了，口气更是急切地说：“盖新房子，金成山累啥样我这个做嫂子心里都记得，这点牛肉你不要，你就扔山沟里喂野狗吧，我石秀明送出去东西绝不能往回拿，你王桂花看着办吧！”说着眼睛一汪水溢出来。吓得桂花连忙说：“马嫂子，我要我要，我三十晚上用牛肉萝卜包饺子给你金兄弟吃！不对不对，我和牛牛也吃牛肉馅的饺子。”笑声从两个女人嘴里发出来，还没到家门前的金成山远远听到家里传出来的笑声，心说，我这傻媳妇和谁笑得这么开心？
　　马家嫂子从金家出来，回家又拿着牛肉直奔关家，推开屋门，此刻春玉一脸认真偎在关老师宽阔的怀里，关老师手把手教媳妇儿练写字，猛丁儿见到人家夫妻这个亲热劲儿，她猛一缩身想退出去已经来不急了，她尴尬一笑，举起手里有牛肉，语不连贯地说：“送、送肉，牛的肉。”转身想逃出去，却被身后的关家夫妇笑声所感染，那笑声里有喜悦也有难为情，关老师喊了一声：“马嫂，别走，千万别走，快回来坐一会儿，我和你聊聊玉海学习的事儿。”后面这句话，如同圣旨定住她匆匆离去的脚步，急回转身来几步来到内屋里，屁股轻轻坐在火炕上。
明天就是除夕，金成山上最后一个班，下午二点他这个临时工才能放假回家过年，春节放假三天过新年。马家送来一斤多的牛肉，桂花买回三斤猪肉和两块大豆腐、一斤干豆腐，半斤橘子瓣糖、一斤花生儿、二斤黑瓜子儿。只等三十晚上切上半斤肥瘦相间的猪肉，一盘白菜心炒肉，一盘干豆腐炒肉，一盘大豆腐拌酱，一盘胡萝卜炒鸡蛋，再给当家人烫一壶老白干，蒸了一锅白面大馒头，再煮半锅小米大米两掺的米粥，除夕下午这顿饭就整齐啦！
　　雪花儿飘飘而落，鞭炮声声炸响！贴春联、放鞭炮，吃年夜饭前，三家人同时出来放鞭炮——接财神，拜祖宗！
　　三十晚上，穿上新棉衣的小牛牛，小嘴里含着橘子糖美得直摇晃着脑袋，他似乎感到与往日不同。直到夜晚来临，靠墙的小桌上摆放着一盘盘香味儿，直往他鼻里扑来，小牛牛小手指指着香香就要往前抓挠，怎么就摆在他面前不让他吃，桂花抱儿子轻声告诉他：“儿子！今天过年啦，摆在桌上面的香香是给爷爷奶奶吃的，一会儿你要学爹爹给爷爷奶奶跪地磕头！给爷爷奶奶请安，问好！祈求爷爷奶奶保佑你平安长大……”不管妈妈怎么说，牛牛就是奔着香香使劲儿，金成山抓起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小块特意给儿子留下的猪肉，吹了吹滚热的肉肉送进儿子的嘴里，小牛牛立即被肉香和嘴里里糖块混和一起，甜甜香香，乐得牛牛拍拍手一边吃一边还往摆放着香香奔去，金成山见儿子没过嘴瘾，立即抱着儿子又夹了一块肉肉，稍稍吹了吹，儿子却急得上手抓过塞进嘴里，一口口吃得香着呢，小手也没闲着，啪啪啪拍着墙壁上的花格纸和墙上贴着“大胖小子抱金鲤鱼”的年画儿。其乐融融的大年夜，让辛苦一年的丈夫抱儿子的同时也将媳妇也一同搂进自己怀里，一家三口相拥在一起，看着儿子的眼神儿都比平日里亮了许多。
　　关家的年夜饭，比马家金家要好上许多，春玉手头宽裕，买回两根满族特制的肉肠，半块猪肝，全部用于年夜饭上。一则，家里添人进口——小莉莉出生，二则，关文鹏心里特别高兴，媳妇每日认真写字，还与他讨论什么是生活？让他喜不自禁的是，养儿像讷讷，养女像玛玛，将来不论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都会特别聪明，遗传这东西真是来不得半点差错，他关文鹏和姚春玉的孩子肯定错不了，再有他这个玛玛好好教孩子们读书，不论做什么工作都会出类抜翠。年夜饭喝酒是必须的，四盘炒菜摆上桌，两个多月的小莉莉不哭不闹，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点都不耽误两口子喝酒吃菜。两口子相敬一杯高粱烧酒，吃一口香喷喷的猪肉炒胡萝卜，夹一口切得薄薄的肉肠，从二人的眉宇间升腾而起的红晕 将诗情画意引导而出——于是，关文鹏清了清嗓子，说：“娘子，待为夫朗诵《上邪》 ”他略微停顿一下，以调整自己情绪，方开口而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朗诵完，他端起酒杯，在媳妇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又开口说道：“姚春玉，我是你的夫君兼老师，你是我的贤妻兼学生。今儿乘醉于你表达我的心意。我这个富农分子能娶你这个贫农的女儿，实乃天意！我今天朗诵这首诗的译文——上天呀！我愿与你相爱，让我们的爱情永不衰绝。除非高山变平地，滔滔江水干涸断流，凛凛寒冬雷阵阵，炎炎酷暑白雪纷飞，天地相交聚合，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他有意停顿一下，将深情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春玉的脸上，他是想让春玉能理解这诗中含意。没想到春玉目光闪闪，投射过来绵绵情丝，语气低柔地说：“大鸟，虽然我不能全懂你说的诗，但我懂得你对我的心意，我和你还有闺女永远不分离。”一句话说出关文鹏的心意。幸福就这么简单，无论人世间发生什么——永远相亲、相爱、相守一辈子。关文鹏充满滋性的声音又一次吟诵而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门外的红灯笼红通通照亮了窗上的玻璃，春玉抱起熟睡的女儿，两座高山般的身影中一个小小的婴儿深眠在甜美梦乡里……
　　除夕夜，马家点了两盏煤油灯，一盏在屋里，一盏在厨间。一家之主的马孝田，平日里虽然是媳妇当家说了算，他从不插手做家务活，此时他手里托着据说是传家宝一套茶青色薄胎梅花细瓷茶碗，每到重大年节他才肯拿出来摆一摆或者是沏一杯茶。此刻他手中的茶碗里泡上比白菜叶稍强跑味的陈年茶叶，滋喽一口，滋喽一口喝得正来劲儿，他觉得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派头。厨间里，煤油灯的火苗欢快地舞蹈着，将它乳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玉海的脸上，他勤快的双手持两把菜刀剁着牛肉馅儿，一会儿的功夫将锅里正在焯水的萝卜从锅里捞出来，用凉水降温冲凉沥水，放在菜墩上剁馅子，准备包饺子，玉海妈则准备半夜的菜。大女儿月兰刚刚十五岁虚岁，刚刚和好白面团儿走进屋里，她想看看书，可是灯光让妈妈调得很小，屋里有些暗淡，将她有些突兀的身影投向墙壁的年画上，她贴在妹妹身旁坐下，十二岁的小妹玉双半倚在枕头上轻声唱着：
车轱辘菜，野又野。
南山住着个刘二姐，
抿头油，扎头花，
扭扭搭搭回娘家。
哥哥出来瞅一瞅，
嫂子出来扭一扭。
不用你瞅，不用你扭，
不吃你的饭，不喝你的酒。
咱当天来，咱当天走。
看见爹和妈，
这趟没白走，这趟没白走......
　　玉晟在一旁听着不顺耳，还没长大就念起这些嗑儿，烦人，可又一想小妹自己说着玩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心里明白这老妹子是爹妈的心头肉，他想说可如何敢说出口呢，只能卷起手指朝妹妹来了一个爆炒栗子，玉双的脑袋被大哥弹疼了，刚想来一句她又硬生生憋回去，换成：“疼疼疼”她一边揉着被弹疼的脑袋，一边在心里嘀咕出来：我脑袋被蠢蠢的一只臭蚊子咬了。她用余光瞪了一眼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