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生明月——文革女兵轶事之二

阿蓉

文革女兵轶事(二)农场第一天 从新兵连分到大连金州、通信研究所的第二天,我们一行24个女兵,就被送到农场“劳动改造”去了。 所谓的农场,就是金州城郊大山里的一间小小的平房,守着一片大大的坡地。所里每年分给大家的花生就是从这里来的,它还担负着上贡的重任。 旅大地区是很少见土的,它全部被岩石覆盖,所以,也少见树林。年年植树造林,年年不见树。可数的几株小枯柏,星星寥寥地点缀在秃山上。据说,我们的农场就是这秃山怀抱中唯一的一片沙地,还是流水的兵们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开出来的。 当我们坐着大卡车,用大衣蒙着头,风烟滚滚地开进山里时,天已近黄昏了。 一跳下卡车,姑娘们就被眼前的奇景震呆了。哇…极目楚天舒啊!宽广辽阔、气势恢宏,我们恍惚登上了青藏高原。 只见青黛色的山峦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地向远方延伸出去。我们兴奋地转身360度,视野所至,皆然如此。即将落山的夕阳,在暮色苍茫中,强露着半张脸,几乎被暮褐吞没。但那残留的红,却红的那样醉人,令人心旌荡漾、难以自持。她不理会暮褐的弥漫,仍将那仅存的光辉努力地洒向群山。那残红便连绵起伏地荡漾起来。啊…好一幅“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我们惊叹的嘴还未合拢,夜幕已降临了,周边渐渐被黑暗包围。恍惚中醒来的女兵们仍带着观赏壮景的兴奋,鱼贯地钻进小平房。一抬头,嘴巴又惊得合不拢了。见过通铺吧?可见过二层、三层通铺吗?而且挤在18平米的窄小空间里。这就是我们的农场。我原以为农场嘛,就应该像建设兵团,有成排的营房、成排的拖拉机。我们都成了女拖拉机手,每天驾着铁牛,唱着《蜻蜓姑娘》的歌:“啊啵嘚哩嘚哩嘚--啦”地欢腾在黑沃的土地上。可现实却只有这么一间小土屋,孤独地座落在荒山野岭间,方圆十几里似乎没有人烟。好在屋中央有一个高大的铁炉子,总算能在暮冬的凛冽中得到些许温暖吧。 我们耐不住小屋的憋闷,又好奇地跑出屋外。 夜黑了,黑沉沉的夜无边无际。我们瞪大双眼环视四周,极力地在黑暗中寻找灯光。但放眼寻去,除了沉沉的黑、寂寂的夜,竟找不到一丝丝光亮和一丁点儿人气。突然,胆小的红燕惊叫了一声,我们的目光‘噌!’齐刷刷投向她指的方向。‘咝!’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汗毛乍起。漆黑的前方,突现两盏绿光精射的邪灯,凛凛地对着我们直射过来,幽幽的似两团鬼火,毫无生息地一点点逼近,越来越近,越近越亮,令人毛骨悚然。突然,背后一声凄厉的哨声,划破夜空。那道绿光裹着一团黑影,飞速地滚将过来。“妈呀!”好几个女兵吓得转身就跑。我看清了,原来是一支颇大的“巴斯科维尔”猎犬。刚才,身临其境地体验了福尔莫斯神秘案件的恐怖,着着实实地惊吓了一场,比小说和电影过瘾多了。 待狂跳的心脏回归原处,我开始讨好这只猎犬。我从小就喜欢狗,尤其是纯种狼狗。孩时,爱狗的爸爸常带我们去军犬场玩狗。因此,从小就不怕狗。这条名叫“黑子”的狼狗属于‘只在沉默中爆发’型。只撕不吠,是只绝棒的看家狗。有了“黑子”,我的胆子顿时大起来。自告奋勇地要求第一个“守夜”放哨。在新兵连站岗放哨早就干烦啦,但今天这个“夜”可不好守,要独自一人对付黑夜和空山。我倒想试试自己的胆量。 夜深了,小独屋里的灯光已熄灭,只有熊熊的火在炉子里噼哩啪啦地跳舞。我把火压好,抬头巡视了一下睡熟了的队伍。大通铺上整齐的女兵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紧紧地排列着,我偷偷地乐啦。新部队想给这些府第的小姐们来个下马威,打打她们的傲气。岂不知,小丫各个英雄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点考验算什么?! 夜沉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哇…,今夜星光灿烂!我按耐不住激动的心跳,赶紧穿上厚厚的棉大衣,背靠着已经开始亲密的“黑子”,手揣进袖子,脸缩进领子,坐在坝子的草垛上,开始数星星。北斗七星对着北极星,指引着一切生物的方向;金星暗淡、土星明亮;大熊小熊狮子天鹅,还有牛郎挑着一双儿女与织女隔着无情的银河遥遥相望。唉,银河上无数的喜鹊闪着忽明忽暗的翅膀,却不肯去搭桥,也许还没到七夕的缘故。天边最亮最亮的那颗就是启明星,它告诉我光辉灿烂的一天即将来临。 我轻轻地对“黑子”说:“太美啦!黑子,在城里到哪里去找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啊!今夜星光灿烂,这个夜守得值!” 月亮越爬越高,越高越亮。清朗的光辉洒满屋前的坝场,赶走了黑暗的恐惧。清幽的月色洒向四面八方,令周边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辉。来时的荒山秃岭,变成了一幅如梦如幻、朦朦胧胧的水墨丹青。淡淡地、似隐似现地漫渗开去。我迷迷糊糊如赴仙境,舒展双臂,竟如轻云一般,飘然若举,向着那如诗如画的空灵之处升去。月光如水、如水月光涤荡着我的心胸,令我心清气爽。 我想起高中时胡诌的那篇“海上生明月”的拙赋,银色的月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那海便绸缎般地轻轻抖动起来,湛蓝湛蓝的绸缎点缀着无数的钻石闪烁着夺目的光辉,令人心旌迷乱。今夜,我见到了“岭上生明月”,却另有一番情致。那如痴如梦的月色洒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上,犹如沧海一样浩瀚,但它是深沉的、静谧的、静的令人不敢呼吸。那安详纯净的意境,把人不由自主地带入了佛禅的境界,你的精神便随之升华升华,向着那不可知的世界 … 我赏欣着、迷恋着、陶醉着,渐渐进入状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紧贴我背的黑子动了一下,我猛地睁开眼睛,啊,天已蒙蒙亮了。黑子挺起身、昂起头,似乎在倾听什么。我也竖起耳朵。原来,很远很远的山那边,隐隐地传来鸡鸣狗叫声。哦,还有村庄在彼岸。我抻了一个懒腰,偷乐一小下:有黑子做伴真好,背倚着警戒墙,我可以偷偷地美美地睡一觉。 昨夜幻想着清晨看日出呢,指望着一天把难见的美景看个够。可一个懒腰,天就亮了。哦,难怪人们说:“星亮无日出”。原来,天太清澈了,太阳公公格外跑得快。刚一冒头,还没等展现一下羞红呢,就蹦到天上,眨眼就大天光啦。要是有云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那羞红半边天的景致,又可以凑一篇“岭上日出”了。 洗把脸,一天的劳作开始了。我不想补觉,一心只想将“昨夜星光灿烂”、“岭上生明月”的美景与姑娘们分享。让她们庆幸,可怜的农场并不可怕,它还有那么多的欣喜等着我们呢! 晓蓉2005年4月18日 注: 《蜻蜓姑娘》是苏联电影《青年时代》的插曲 “海上生明月”选自唐诗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