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猪
文革女兵轶事之三
见过小女兵杀猪吗？
纤纤玉手，软软细腰，却要干五大三粗的屠夫的活计，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她们就干了，而且干得漂亮。这就是文革那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环境，特定的人物，造就了特定的事件。如果放在今天，可能就成了匪夷所思的怪事。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今天我还有没有那个胆量。文革唯一的好处就是它释放出人们所有的潜能，使它发挥到极至。小女兵杀猪这一事件恐怕就是极至中的极至啦。
这一壮举让我们津津乐道了一辈子。因为它证明了女兵们不是公主小姐，而是“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红卫兵”小将。虽然她们入伍了，但文革的“红色风暴”依然澎湃着她们的心胸，使她们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壮举”，给部队带来一些震动，常使领导瞠目结舌。当然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有正面的也有反面的，所以才要修理她们、训练她们、改造她们嘛。
当年小女兵要杀猪不是胆大包天，就是要做给官兵看，纯粹是标榜自我。这个故事讲起来还得从刚当兵开始，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文革新兵时代开始。
六九年底，入伍第二年，为了“锻炼”我们，成立了女兵炊事班。我们轮流去做饭。我是第二任炊事班长。元旦头一天，管理股张股长特许我们杀头猪，改善生活。那年头，市场全是空架子，哪里买得到肉哇！这下该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不能让老兵们小瞧我们，那帮不服气的家伙们。更不能让刚分来的大学生们占头筹，那帮爱帮厨的小白脸们。为了功劳独揽，更为了证明我们的独立作战能力。我决定：不用任何人，自己干！于是，秘密行动从夜半开始了。
半夜3点，我叫醒了小敏、欣欣、毛毛、胖秋。悄悄地跑到猪圈。我把一头200斤的肥猪赶到干圈。“上！”我们五个跳进猪圈，开始一场奇特的战斗！按头的、抱腿的、揪尾巴套绳的。也怪，那肥猪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竟然没叫，是没把我们放眼里，还是以为跟它做游戏？不得而知。只见它呼哧呼哧围着圈跑，我们也毫不示弱，七哩咣啷、噼哩噗噜，拿出新兵训练所有的本事跟它较量。没想到平时极温顺的肥猪，此时竟有力拔山兮的蛮劲。平时光睡觉的大懒猪，此时竟灵活的像只兔子。我们几个岂是它的对手。可我们决不罢手，为了最后的胜利要与它酣战到底。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听一声枪响，像黑夜里一声惊雷，就炸响在我们的耳边。我们全傻了，各个面面相觑。“谁！”我厉声道。“口令！”对方大喝一声。紧跟着一道电筒光射过来。“什么口令？你干嘛开枪啊！想打死我们哪？”听出股长的声音，我们气懵了。股长跑到我们面前，举电筒一照：几个泥猴一样的女兵便狼狈不堪地现了原形。：“好嘛！我还以为是偷猪贼呢！不知道这年头为吃口 肉连命都会搭上吗？”原来，股长起夜，听到猪圈方向有动静，“阶级斗争”弦夯儿紧的股长抓起手枪，跑到猪圈。灰蒙蒙只见一团黑影在猪圈里翻滚。未斟酌、欠思量，出手便把功劳抢！急慌中，朝煤堆连发两枪。岂知功劳没沾上倒把官给丢了，此为后话。
“ 赶快出来！”股长当时可凶啦。“凭你们几个小女兵还想抓猪？做梦吧！摔断胳膊折断腿，你们也捉不住。等着吧！”股长带来三、四个男兵，还有两个白面书生，（很气人是不是？）三下五除二就把肥猪绑起来了。我们干瞪眼只有看的份。等绑得结结实实的肥猪被摔上案子，天已经大亮了。
那头肥猪已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便使出毕生的精力没命地嚎叫。而且，一声更比一声高。又渗人又气人，没一会就引来一大帮看热闹的人。不知哪个讨厌鬼泄漏了昨夜的机密，只听见人群中一片窃窃私语声，还夹杂些“呲呲”的笑声。这私语窃笑，把我们胸中的怒火越拱越高。我这个班长一直就下不来台，此时更是急火攻心：“抢！“我首先夺过小李的快刀，刀尖紧逼着嚎叫着的该死的猪。可不知该向头、脖子还是心脏下手。便把火气都抛向小李：“快说！往哪儿扎！”小李傻傻地瞪着我，不相信地问：“你杀呀？”“废话！快说！往哪儿扎！”待小李做了示范动作并告知要领后，我还比较镇静，属于那种临危不惧型。脑子里过了一遍拼刺刀的动作，憋住一口硬气，由脖子进刀对准心脏，使出全身的劲儿：“杀！”一刀见血！血柱飞溅，“啪啪啪啪！”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我的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随着声嘶力竭的嚎叫声越来越弱，我却开始浑身簌簌发麻。战斗还没结束呢，不能坐下。我们几个又抢下战士手中的棍棒，学着他们的样子，敲打起肥猪。这可是力气活，一阵乱敲乱打，把心中剩余的火气也敲跑了。女兵们绣心慧脑、聪明能干，天生的快乐性情，一会儿就忘了烦恼，又开始嘻嘻哈哈、莺声燕舞起来。历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男兵们教着，女兵们很快就技术娴熟了。
宰猪还是挺复杂的一件活：要在猪身上开一个口子，伸进一根管子，向里吹气。边吹边使劲敲打，慢慢地肥猪就变成个滚圆滚圆的气猪。然后，用烧热的沥青，厚厚地涂满猪身，气儿猪就变成了沥青猪。待沥青猪凉透了，大家齐上手，削剥 切割、扒拉撕扯、七手八脚，一头光滑红嫩的大白猪就展现在我们面前。看着自己辛勤的劳动成果，心里别提多美了。连一直看热闹的人群，也不时地发出“啧啧”地赞叹声了。
这头200斤的大肥猪，从活蹦乱跳的猪大哥，变成猪大排、猪后臀，再变成猪全席的美味佳肴，整个过程我们是全主宰。当干部战士吃到香喷喷的红烧肉、炖肘子、焖蹄膀，还有猪血汤、猪烤肠，更有猪肉大饺子。个个都说这个年过得美，猪肉大餐格外香。尤其是此猪女兵杀也，味道就是不一样。当人们吃得脑满肠肥时，炊事班的女兵们却在吃素。守着近水楼台却不想得到月，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岂不是太可笑？面对小山似的美味，满脑子宰猪的全过程，满鼻子血光冲天的腥气，哪里会有丁点儿食欲。
这段特殊的珍贵的经历却永远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种机遇别说城里人，就是乡下人也不是个个人都能碰到的。何况这些府第里的大小姐们，别说宰猪了，恐怕有人连活猪还没见过呢。
当兵这段经历太难忘了，每个当过兵的人都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讲给你听。不管是有趣的、平凡的、卓越的、壮烈的还是惨痛的都会留给你深刻的印象，也会引发你认真的思考。这就是我们的部队，它教会我们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一个为人民的利益牺牲一切的人。我也在学做一个平凡有用的人、一个最难做的人。用爸爸送我的理发工具，我成了所里有名的义务理发师；用爸爸送我的木工工具，我成了“红海洋”出色的设计师。
今天，回想当年，我的感觉好像真的老了。洋洋洒洒，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今天，别说杀猪啦，恐怕连宰鸡的心气都没了。不知当年那一刀是怎么下去的，当年的豪气已荡然无存！所谓“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英豪”还真有点歪道理。
不能啊，同志！不会啊，战友，我们不会忘却当兵的历史。即便是人老了，但心永远是年轻，因为我们是革命人，因为我们当过兵！
晓蓉
200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