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的眼神

广陵在途

<p class="ql-block">北京时间傍晚八点,喀什的太阳还盘桓在西方天际,我和同伴坐在喀什老城的一家茶馆二楼,一壶茶,两个小时,伴着两位维族老人热瓦普的琴声在斜阳下发呆。</p><p class="ql-block"> 居然身在喀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疆人说“没到喀什,就等于没到真正的新疆“,这个南疆最大的城市是维吾尔人的家园。未抵达之前,对南疆及维吾尔族的印象,是少年时课外书里智慧幽默的阿凡提和他的小毛驴,是美丽的阿依古丽们和葡萄树,他们的文化里有甜瓜、干馕、手鼓和穆斯林跪拜礼,有善舞的姑娘和善做生意的巴依老爷,显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异质的文化与传统成为吸引游客的最大诱因。</p> <p class="ql-block">喀什机场,集中做核酸,队排到跟前,负责登记的白衣女子抬起头。口罩之上,漆黑如墨的眉,长睫毛掩一双棕绿双瞳,发怔中,一转眼,旁边又是一双深邃灵动的眼睛和非我族类的鹰钩高鼻,异族感就这样劈面而来 。</p><p class="ql-block">餐馆里坐定,异常漂亮的餐盘,箸与铜勺,簇拥着红红绿绿的餐食,闪亮的铜壶铜杯,带着固有的温度,浓郁的玫瑰茶,送餐的服务生定是维族,剑眉星目身形挺拔,餐食与人,皆赏心悦目。</p><p class="ql-block"> 真的到喀什了</p> <p class="ql-block">清晨拉开酒店窗帘,一眼看到窗外就是喀什古城,只见万瓦鳞次,民居连绵,土黄色平顶建筑群像极了屏幕里的中亚某国,一群一群的鸽子在古城上空盘旋着,旋拥着着一两座小清真寺,交错的亭台之上能看到一簇簇的绿植和鲜花,清晨的巷道过于安静,也许还未到人们出行的时辰…… 不由记起陈丹青先生描述的伊斯坦布尔“......杂错的民居大致三五层高,或精或陋,基本是土黄色,到处是晾出洗过的衣服,街头巷尾是嬉戏的孩子或呆坐的闲人,半数妇女包着伊斯兰世界的花头巾,那掩饰性别的扮相,格外性感而良善,部分男子的面容与地中海沿岸种姓十分相若,部分接近我们看熟的新疆人......”</p><p class="ql-block">眼前的喀什,分明如此,中国最西部的城市,暗自渴望了许久。</p> <p class="ql-block">这座古城千余年前即已存在,它曾名为“疏勒”。像几百年前的旅人一样,我们穿过一座极具象征意义的城门,停留在古城的十字路口,仰视着四周旋看,犹如踏进传说中的异邦领地,色彩、气息以及迎面而来的人们,完全异样。那一刻感觉非常奇妙,两千多年前,西汉时期的商人驮着中原的丝绸也来到了这里,民族的交融与文化的沟通自此绵延不断。 </p><p class="ql-block">抛开旅游攻略,两天里,除了香妃园和清真大寺,更多的时光,我们就是在古城里转悠, 除了几条著名的集市街道,这里有更多不计其数的小巷道,迷宫一般四处延伸。不经意的转弯或踏上一段台阶,即见一处一处的高台民居,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些漂亮优美的拱门,土黄的屋厦覆盖着蜜黄色的木刻雕花,几何图形与花边草叶雕成的大面积图案,均匀流畅,家家门户窗栏四周被这样花纹缠绕着,形成了繁复甚至奢华的装饰效果,在夜灯的映射下愈加堂皇富丽。</p> <p class="ql-block">是阿拉伯的遗风么? 我们在每一处漂亮迷人的门庭前探头探脑,欲行又止。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些异族风格的建筑与装饰,这样的门饰木雕如黄玉一般细密渗入喀什人的生活中,几乎成了建筑的主宰,原本普普通通的黄泥小屋因此全然换了模样。 其实,在青海甘肃乡村,人们也用黄泥土盖房,但同样的泥土却堆砌出完全不同的气质。</p><p class="ql-block">布满鲜花绿植的窗沿,遍栽无花果、夹竹桃和石榴树的街道,撒过水的门庭清爽安静。这样的风格一定是几个世纪之前就定型了,一种可言说的神秘情调,从中亚、从阿拉伯传来,从再平淡不过的土黄色屋厦的平顶上、从遍栽鲜花的窗沿上轻漫升起,让这粗粝干渴的环境变得柔软而温润,丰富而多彩 !</p> <p class="ql-block">这还是个商业发达的古城,漫步在古城的街道上,每一栋小楼,每一个门面窗口,都是铺子、铺子。夺人眼目金碧耀眼的是镶嵌工艺品。挂满四壁的挂毯,彩色陶盘,还有香料、毛坯、绸缎、木器、铁器、玉器店和香气四溢的烤馕烤包子铺,仿佛它们生来就驻扎在这里不曾变换。商铺连着作坊,每一条巷子都是特色巴扎,去了地毯铺、木器铺、去了瓷器铺、去了玉石铺,木器店老板报价的表情像是发誓:“相信我,朋友,这是最好的,朋友这个价格么,给你最优惠了”,他们说话扬着声调打着转感觉就像唱歌,顷刻间将货品包好,塞到你的手中。</p> <p class="ql-block">在喀什,街上随便一个摊铺,背后可能都有几代人的传承,前店后坊,都是自己加工自己销售,没有过度包装,更显一份朴实与真诚 ......这不仅是一小块残留的老城区,整个喀什古城都原色原样努力维持着几个世纪以来的风貌,包括它熙熙攘攘的生活本身。那夜,从傍晚生生逛到半夜,从不同的巴扎逛到美食街,烤肉、烤包子、羊缸子肉、焦黄喷香的烤馕,甜瓜葡萄,都是属于喀什人的美食,游客以及更多的本地居民偕老拖幼闲逛着,在这交错纵横、活色活香的街巷中,古城里的人家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机勃勃的生活着,在属于他们的家园里辛劳并快乐着。 </p> <p class="ql-block">喀什还有一道特别的风景线,是好看的人儿。在这里,漂亮好看是立体的,是远近皆可细观的,这个南疆最大的城市维族人口占到90%以上,历史上多次重要的人口迁移和文化碰撞为这里输入了不同的种族和血统基因。放学时分,街道上遇到一群一群学童,一律高鼻深眼长睫毛,肤色混杂,眼眸棕色或灰色,他们打闹嬉戏的语言显然是自己民族的;母亲们身着各式花裙,即便身形胖大依然喜欢浓妆红唇、一幅欢天喜地的模样;公交车上给我指路的少年俊的离谱,眉峰漆黑如刀,鼻翼高挺笔直,令人不忍移开目光;小巷里,有白瓷一般的婴儿摇晃着学步,摇曳而过的美丽姑娘,她们天生深目长睫毛却还接续了更长更翘的睫毛;一家木器店的母子俩白皙净肤,安静地制作着木刻画,眼神深邃沉静,向你轻轻投过来一个微笑!那白须碧眼的老者在绿荫下消磨着时光,双目深不可测...... 在自己的家园,人们按照千百年来的节奏,一代一代、一日一日,在这座古城里出生、成长、成熟、然后老去,积淀起古城无可替代的气质与光阴。</p> <p class="ql-block">我喜欢每一座古城, 每到一个地方,看到炊烟升起、看到老人戴着花镜在摇椅里看书、孩子的街巷里奔跑,内心都会异常柔软而动情。有这样一句话:“我们旅行的目的,从来不是某个地理名词,而是为了要习得一个认识世界、感知人类的新角度”。对此我深以为然。</p><p class="ql-block">在喀什,顺着大街小巷,每一个转身都能看到一幅风俗画,每一条街道都迎着异族异腔的声音;徘徊在巷子里,耳边总是飘荡着维吾尔古歌一样的音乐,不知道是唱念经文,还是在咏叹生命,一跌三转,绵绵悠长。随意踏入的一条小巷,即能瞥见安坐在绿荫下闲聊的人们,神态安详宁和,对游客全然熟视无睹。进一家小铺买水,老板头也不抬任由客户自行取货扫码,探头一看,他在看美国动作片,人物角色的配音,既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想来一定是维吾尔语,但那声调和音效竟格外的贴切...... 我明白,这就是西域,一个亚欧混血的西域。 </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至今见过最不像中国的中国城市,实际上,我是看见了另外一个中国,与我们平常丝缕相连的中原大地完全不同,这是边疆的中国、西域的中国。这里村镇起于黄沙,绿洲隐于戈壁,习俗源于中亚,语言更是异腔异调,却传唱着最动听的音乐和最曼妙的舞姿,保存着独属于他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家园,它的空气、鲜花、甜馕和微笑始终如一,没有一天丧失过对于生活的热情和爱恋.....</p><p class="ql-block">如今,南疆北疆的人们、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如流水注入这里,活泼泼激活了一座城市,壮大了这座城市,它的建筑, 它的街巷,由街巷编织的古老布局和风情,已经成为南疆最有特色的标识,它的各色巴扎,是自古以来手艺人的天堂;它是喀什人,根生在这里的维吾尔人、柯尔克孜人、塔吉克人交融混生的伊甸园。!</p> <p class="ql-block">看过一部纪录片《天山脚下》,我始终记得片中一群塔吉克孩子身着盛装演唱塔吉克语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那天籁一般的童音和天使一样的面孔,让这首汉人耳熟能详的歌曲变得格外凄美动人;而在几位维吾尔族老人弹奏的木卡姆中,他们低低吟唱的依然是爱情,华发苍颜的老人在弹琴的那一刻,即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这片土地孕育了这样多愁善感的民族,历经沧桑,他们的琴声与乐声与这片土地血乳交融,散发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与味道,由他们展现出的中国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在今天看来更加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只是匆匆的游客,今后或难有机会再来这里,不免有一丝黯然。临别之际,想起之前导游示范过的礼节,我把右手放在胸口,俯首、轻声默念:“亚克西姆赛斯”。再见,喀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