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散记

鱼之乐

　　虽说早已进入不惑之年，其实仍有许多没想明白的事，但心境确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对于身体健康、工作、亲人、朋友、遇见的每个人，甚至对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的态度似乎少了些许凌厉，多了几分淡然，少了些逞强，多了些示弱。说到身体健康这件事，我就希望能逐渐培养良好的生活方式，比如，尽力保持心态平和，生活规律，饮食健康，兴趣良好，注意锻炼等。这两年开始晨跑锻炼，地点先后从江边到公园，最后固定在了小区，考虑到上班和照顾家庭，时间只能选在早晨五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以下是一些晨跑时所见所想。

我每天早晨五点半左右出门，经常能遇到来送奶的，偶尔也有送外卖的。送奶的男子大概40岁左右，个子不高，微胖，一副很憨厚的样子，碰面时总是点头微笑，我也报以微笑，并说声辛苦了，他就一手提着篮子，略带羞涩地搓搓脸笑笑。有时是他老婆送，女人倒是很利索爽朗，碰到时总会说几句话，断断续续了解她们来南昌打工二十多年了，他们前两年在南昌买了房子，把孩子也接过来了，他们每天早晨两点起来，忙到七点多，两人以前白天还另有工作，现在女人白天就照顾家里，男人还要继续工作，女人说得自豪知足。他们顺便会带走放在楼道的纸箱子，有时在楼下看到他提着一捆纸盒子下来，我们也就慢慢知道他要那些东西，晚上会把快递箱和不用的纸盒放到楼道。他们一年四季每天如此，遇到多恶劣的天气也雷打不动。他们用自己辛苦付出在城市安家，也为我们带来了方便。真心祝福这些认真努力生活的人们!

冬天的凌晨五点多，整个小区还是一片漆黑，隐没在花木间的路灯似浮云中的星星，时隐时现。有时明亮的月光撒在湿漉漉的叶子上，恍惚中月光有一种液体的质感，使人想到牛奶。特别是有一次路过那片漆黑的樟树林，月光从一块茂密的叶子空隙里漏下来，似白色的液体溅了一滩，我下意识觉得那是牛奶，竟用脚蹭了好几遍。斑驳的竹影随风在小径上轻轻地划扫，周围一片寂静。抬头看到沉睡中的小区，突然想到酣睡中的妻儿，年迈的父母，还有远方和身边的好友此刻也在甜美的梦中，就觉得有他们真是有幸，心里竟感动得眼眶有点湿润。没了夏天跑步时的大汗淋漓，尽情享受在凉爽的风中奔跑，跑走了黑夜，跑来了黎明，就这样在这满目苍翠的小道跑着，有时彻底放空思绪，像一片云在空中漂浮，有时回忆童年，青春和故去的亲人，也忏悔做过的错事，更多的想儿子的现在和未来。晴朗的日子里，浅浅的晨光逐渐挤过楼宇间隙照在身上，一轮淡白的月亮虚虚地印在淡蓝色的西天，心里亮亮的。跑了几圈，看到一丸似蛋黄的太阳正躺在一摊血红的朝霞里，不一会儿，它就爬起来坐在东面建筑工地的吊塔上，射出万丈光芒。就感到自己生活在这里多么幸福啊！作家苏童说，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自己的居住地，便会在一草一木中看见自己的幸福，我深以为然。

有时西北风穿过鄱阳湖，沿着赣江一路南下，杨梅树和樟树浓密的叶子在风中呼呼作响，小径两边的翠竹搭起一段黑乎乎的拱形走廊，在风中左右摇晃。穿过石桥，爬上小坡，霞染的枫叶和金黄的银杏叶透过路灯在风中刷刷地飘落，想到他们曾历尽风霜后拥有过一段生命的辉煌，然后凋零于风雨，不免心生感慨。蕊寒香冷的茶花和杜鹃花在凄风中寂寞地开着，路灯下一树树金黄的柳叶如欧美女子的长发被风呼呼的吹向一边，这情景使人想起保罗.西蒙那略显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弹着吉他唱The sound of silence。在这寒冷漆黑的早晨也曾有过蜷缩在树下睡着的醉汉，没有缘分的恋人临别前的吵架哭泣（很可能是网恋)，和麻木而虔诚的翻垃圾桶的拾荒者。跨过小区南北两区之间的天桥，能看到下面早餐铺的包子和豆浆冒着热气，已经有零星的早行者光顾了，穿着橘红色工装的环卫工在清扫路面，小区里清除垃圾的工人也已经在清理垃圾箱，这些勤劳的人们为城市的美好生活默默地奉献着，真诚地向他们致敬!

早春时节，迎着微微的晨光跑过楼下的枫树时，我突然发现好像在一夜之间湿湿黏黏的深棕色叶子就从枯瘦的枝条上窜了出来，再过一天，叶子在春风中一摇一晃地竟然精神抖擞地立起来了，很快颜色就变成透亮的浅绿色，有的变成赤红色，这个过程很像破壳而出的小鸡，湿黏的绒毛粘在瘦小的身体上，立起来倒下，再立起来再倒下，然后第二天就竖起了柔软蓬松的淡黄色茸毛，喳喳地寻找吃的。珠颈斑鸠在跑道旁边的草地不慌不忙地一啄一啄，咕咕咕咕地鸣叫着，四喜鸟一蹦一跳地在桂花树枝上雀跃，左顾右盼，黑白相间的尾巴一翘一翘，各种不知名的鸟藏在浓密的叶子间欢快地一唱一和，跑步的人们听着着这美妙的音乐，会转移奔跑中的疲劳和不适。随后玉兰，桃花，樱花绽放，树下绿草如茵，柳树鹅黄的嫩叶如游龙摆尾一般轻拂锻炼的人们头顶。最喜欢的是跑道两边的醉香含笑花型硕大舒展，香气袭人，跑了一圈总期待快点再跑回那段含笑树下，贪婪地把那种香味融入身体每个细胞，这使我臆想到了鸦片。也许更多脱了冬装的人们开始对着春装和未来的夏装审视自己的身材了，跑步的人逐渐增多了，在这样舒适的环境和气温下跑步真是享受，总想那些平时匆忙的人们可不要错过这大好春光，忽略了身边如此美景真是可惜啊！但说实话，跑步锻炼可不是游山玩水，它会有疼痛，呼吸困难和劳累，更有汗流浃背以及日复一日的坚持。

说到锻炼，有人是为了减肥，有人是因为体检报告里那些触目的箭头和身体预警，真正热爱运动，把锻炼当做兴趣爱好的人恐怕少之又少。看看身边一起跑步的人吧，春天一批人，跑着跑着就不常见了，最后在炎热的夏天来临之前大多数就逃之夭夭了。在酷暑难耐的日子里，人最能给自己找理由休息了，比如，天气预报明早小雨，但内心希望是大雨暴雨，似乎这样便可心安理得地休息，那怕实际情况可能仅仅是阴天，但心里肯定原谅自己而责怪天气预报不准。再比如，晚上没休息好，不适合锻炼，实际情况可能的确如此，但早忘了自己彻夜刷手机不休息的事实了。或者，气温太高，容易中暑，或者要保护膝盖，跑步会损伤膝盖等等借口不一而足。中断几天就想再等几天，等天气不冷不热，晚上休息充分再跑吧，于是锻炼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秋天又来了一批人，随着天气转冷，又以担心寒气太重有害健康，云云。其实以上心理活动就是我自己曾经历过的，很庆幸自己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迈过了那个坎。所以能够一年四季长期坚持跑步锻炼的人少之又少，倒是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坚持锻炼的不少，但由于年龄关系，他们大多只能散步，甚至有的步履蹒跚，都不能称之为散步，有的在旁边的健身器材那里缓慢地转动，卡塔卡塔的声音传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慨。

这就说到了长期坚持做一件事情的可贵性。任何事情都是长期坚持才能养成习惯，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从量变到质变。看看吧，除了维持生命每天不得不坚持呼吸和吃喝睡觉，你还每天都花时间和精力坚持做了什么？有什么结果？你就会知道坚持带来的好处和危害，比如每天坚持阅读一小时，或者学习一小时外语，或者练习画画等，又或者每天吃垃圾食品，抽烟喝酒，熬夜。对比一下两年后，五年后和十年后两种情况的差别，你就会领教坚持的厉害了。有人说，我每天看手机，刷视频，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两三个小时，不也就那样嘛，没少什么，也没多什么啊。但是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自己视力模糊了，睡眠变差了，很多要做的事情耽误了，思维可能也变得迟缓了，更重要的是人可能慢慢不会独立思考了，再过五年十年，会有什么恶果？谁知道呢？人和人的交往也一样，长期和一个人相处才能了解一个人真正的可贵之处，也才能在遇到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事情后真诚地理解并互相支持。嗯，有点扯远了，回到坚持的话题。坚持好习惯，对于读书学习尤为重要。有次晚上下班途中听央广经济之声节目《那些年》，说到大文豪苏轼和苏辙，讲到苏东坡几乎每天都坚持抄写《汉书》、《史记》等典籍，加上他的天赋，才造就了他出口成章，下笔如神。不禁感慨，聪明人都用笨办法，我等普通人还想一步登天?

这个夏天牵动中国人神经的关键词是教育焦虑，内卷，双减，学区。晨跑时，每天都能看到凌晨五六点钟总有一些窗口亮着灯光，就猜想到那些早起学习的孩子们。家长为了孩子能读一所好学校，不惜代价换学区房，上各种昂贵的补习班。现在说中考要增加体育分值，还要考音乐，家长和孩子更焦虑了。想想对体育音乐很不擅长的孩子们，家长和孩子又多了一道折磨，而且这道折磨要持续好多年。想起这个暑假期间，有一段时间，一个体育培训班带着一群孩子在小区一旁跑步，以此吸引更多的孩子加入。有一天，一位年轻漂亮的妈妈带着女儿跑步，孩子大概小学五六年级的样子，孩子跑了一圈后累得跑不动了，速度开始慢下来了，其实这再正常不过了，没想到那位妈妈在外面大吼大叫，骂孩子，给孩子指着我说看看别人怎么跑，接着歇斯底里地吼叫，开始说将来考不上高中，以后***等不堪入耳的话，又说花了多少钱买学区房……孩子一直低头默不作声，我实在觉得孩子太可怜了，就劝了几句她才停了下来。就想到了教育到底要教育出什么呢？记得有次送孩子上学，看到一位妈妈在路上边走边给孩子背诵英语，接着顺手夺走孩子手上的奶杯砸到地上，动作是那么自然。就想到了人的基本素养。

一个人的素养应该是和学习成绩，甚至学历没有直接关系，它和个人的家庭教育，阅读和阅历更有关系。 有一段时间晨跑时，每天都能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搀扶着一位老人在散步，我们反着方向运动，总能多次碰面。他们应该是一对母子，老人像是患了中风，手脚都有些僵硬，艰难地蹒跚着，大概正在训练恢复中。从远处看，他们就像一副大小齿轮一样，紧紧咬合，步履一致，连动作都一模一样，跑近后发现男子身材魁梧健壮，面貌周正，戴着一副眼镜，口中小声地喊着节奏，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走着，遇到路上有石子、纸盒或者瓶子之类的东西，他会踢到一边，待母亲坐在旁边的条椅上休息时，他手里拿着两片硕大的枇杷树干叶子把旁边的垃圾夹到到垃圾桶。过了一段时间他不再搀扶了，就跟在母亲身后走，动作和母亲一致，口里还是喊着节奏，手里仍夹着两片枇杷树干叶子，他碰到路上的垃圾，甚至狗狗拉的屎，就用树叶夹起来扔到垃圾桶或者树下，他做得就像呼吸咳嗽一样自然。我惭愧自己没有做到像他那样对父母用心，没做到像他那样爱护生活中的每一寸土地。能够想象到他生活中怎么对工作，对朋友，对待每一个他遇到的人。他是我内心想成为的样子，人性的温暖和光辉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就想到在一个人素养中，爱的教育是最重要的，爱自己，爱亲人朋友，爱有幸遇见的每一个人和周围的一草一木，足下的土地。我和他虽然没说过一句话，但一定算得上熟面孔。今年夏天在医院打疫苗时，在长长的队伍中看到他带着母亲来打疫苗，他正搂着母亲低头说话，他抬头的一瞬，我们正好目光相触碰，几乎同时都有些吃惊，然后同时点头微笑。本想聊几句，却被队伍朝相反的方向推远了，至今我和他没说过一句话，但他的品格已经深深地影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