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在我的梦里</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你是光亮的</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那束记忆里的小光</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变成太阳</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从风窗跳进来</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照进十米深的阴暗</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墙上挂着老照片</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我站在你的旁边</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1, 1, 1);">尘在光里飞</i></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从窑洞的天窗照进一束暖光,落在炕沿上,我躺在枕头里,仰眼看去,光与尘汇成一条透明流动的河,尘在光里飞,密密的,飞的很快很清晰,快到用眼看不清下沉飘落,清晰到可以数可以看清每一片微尘的形状;终于我的眼睛困了,轻轻闭上,却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亮起光,显出适才所见每一件事物的轮廓,那窗格变成刺眼的白,又变成灼烧的红,最后模糊成一片,丝丝缕缕散开,直到又成一片黑暗,我再也看不见光亮,便急迫地逃离,急迫地睁开眼。现在长大了,可我还是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她很像我们无可预知的人生,在黑暗里欣喜一束光,奋力地想要看清光下的命运,或许,最后憋闷在漆黑里,最后逃离;或许,找到生活的方向,找到出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爷爷说窑洞是冬暖夏凉的好住所。在夏天最热的天气里,我穿了裙子,不时跑进窑洞避暑,当我提起长裙,跨过门槛,一股渗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如站在烈日下打开冰箱般,冰火两重天;迎着那股凉气,我进了爷爷的窑洞,瞬间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想舒服的躺在凉爽里,任外面的天地流火蒸腾,不再跨出那道门槛,渐渐地,从窑洞深处渗出的寒气进入身体,毛孔收缩,汗毛竖起来,皮肤的颜色由烈日炙烤后的红变成苍白,即便我是一个黑蛋,在窑洞里坐一会儿,皮肤的颜色竟变浅,镀上一层极其温柔的暖黄,因此我更愿走进夏日的窑洞,每一次自怜地看腿和胳膊上竖起的细密的绒毛,看细腻的皮肤上那层温柔的暖黄,只有在那一时,我忘记了自己是个黑蛋,我走出因肤黑遭受小学班主任当众嘲笑后从心底生出的自卑,我从未像那一刻爱过自己,我等待每一个夏天,每一次去夏日的窑洞里疗那自卑的伤,我要感谢你,我的窑洞,我的朋友,我能在此戏说我曾避讳的肤色自卑,是因为你给的温柔与慈悲,你,是一束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暖光,驱逐了我成长岁月里潜藏的阴暗,照亮美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窑洞是人们首选的住所,建筑材料砖瓦的稀缺和经济的拮据,挖窑洞便成为当时一种建筑潮流。爷爷一生挖过七口窑洞,他的生命画卷围绕窑洞展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我的父亲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爷爷开始挖建他人生中的第一口窑洞,那时候白天和晚上人们要去人民公社上工挣工分,爷爷利用休息的时间,抽空一点一点的挖。我们可以想象,在十几米高的土山下,一镢头一镢头挖下去,挖出一口4米多宽、5米多高、10米多长的窑洞,需要的不仅是力气,还有毅力、耐心,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的汗流浃背和漫守厮磨。很多时候,我们的生命,就是在这样深不见底的漆黑的土层里,凭着身后开挖的洞口照进的一丝光线,踽踽独行,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滚滚而过,各不相干,苦痛喜悦是每个人自己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随着我的父亲和他兄弟姊妹们出生长大,爷爷成为一个父亲,他要承担起一个大家庭生活运转的责任,一大家五六个人挤在一个窑洞,首要解决的是住的问题,爷爷开始挖造第二口窑洞,大儿子已能帮着父亲把那些堆在脚下的土,用木架车运出。我似乎看见,一位父亲沿着极狭小的洞口,卷屈着身子,半蹲半跪着,向土层深处刨挖,一个小小的儿子,挺着黑瘦的身体,把堆在父亲身体周围的土,一次次一车车清理干净。一 米 、两 米 ,洞的高度 、宽度 、长度 渐渐地增加, 终于人可以直起身体 ,抬起头 ,站着挖 ,土面掉进嘴里眼睛里 ,汗水冲刷后变成泥,糊在脸上 、衣服上 、手脚上 ,鞋里全是土, 就干脆 脱掉鞋子和衣服 ,只一会儿功夫, 就成了 泥人 ,成了可以活动的黄泥土雕塑;这雕塑疯了般刨挖土层,忘记了洞外刮着风,下着雨,手里的镢头不能停,不敢停,怕停下来,身体倒下去再也起不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爷爷挖了他生命中第三口窑洞、第四口窑洞、第五口窑洞、第六口窑洞,在劳动工具极其简陋,生产依靠劳力的时代,一口窑洞从开挖到竣工,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人们甚至搬进挖了一半的窑洞居住,先安顿好生活,再接着往深里挖;爷爷说,那时候很多人家的窑洞,前半段住了人、做着饭,后半段还得继续挖,为了挖得又高又深,要搭建高高的木板架,人站上去挖,有时会遇上土层塌方,很多生命在这浩大费力的工程中逝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挖第七口窑洞时,爷爷已经60多岁了,他的儿子们取代他,成为挖窑工程的主力,奶奶说:“这一口窑洞,你三爸挖的时间最多,他边唱歌边挖,挖累了唱一阵子,唱够了再接着挖,有时还买一瓶啤酒,边喝边唱边挖。”我仿佛听见三爸的歌声,回旋在空荡的土洞里,又飘散进院落的空气里,经风卷起,那歌声和黄土飞升向天空,变成悠远的浅蓝,明亮又忧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如果还有地方可挖,我想爷爷还会挖他的第八口、第九口……窑洞,他给他自己挖完,还要给他儿子挖,给儿子挖完给孙子挖,一直挖下去,直到挖不动的那一天,生命埋进黄土堆里,这一生也便完结,这一生的责任和使命也就完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时兴用砖瓦水泥建房子,爷爷的七口窑洞,有三口被推毁,旧址上新建起砖瓦房,剩下四口虽保留了下来,可随着他生命的离世,也都闲置下来。他的子孙们已走进城市安家,住进新买的楼房;爷爷曾说,那是鸽子笼般大小的住处,没有窑洞敞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爷爷走了,埋进他大太阳下滴了多少汗的黄土地,再过些年也化成了土,变成山,变成草树,变成庄稼的枝叶,只有爷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风里传播,这便是灵魂不死,在世间不朽游走吧!随着时间的流逝,爷爷的窑洞也许会消失,它便永远只能留在我的梦里了。</span></p>